【大结局】容儿10.0(完)

2016年10月与2017年2月的相互交错。


许先雨从海珠监狱跨出来的时候,听见了身后的狱警重新把铁门关上的声音时,只觉得胸口重重地摇撼了一下。

他终于重返自由,却不知道在高空翱翔后,要落在什么地方。

从未有的,感觉阳光刺目——即便在月份上属于冬季——但广东,又有什么“冬季”可言呢?就如同——冬天寒冷带来的冷静沉着,从未出现过,在许先雨的生命中。

许先雨的母亲站在门前,凝望着许先雨。

眼眶发酸,许先雨快要觉得,泪水要涌出来了——许先雨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一把冲上去,想搂住阿妈。

许夫人却往后缩了一下,满眼苍凉。

许先雨收起了自己举起到一半的手臂,听见阿妈说——先跨个火盆过一下晦气。许先雨叹了口气——四年过去了,阿爸还是没有来接自己出狱。

手上没有手机,除了回粤东老家,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去。

——曾经他和李雅文的家,早就换主人了。

“阿妈,我们现在去哪里?”许先雨问。

许夫人凝望着儿子的轮廓——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都凹了下去,下巴上长满了粗硬的短胡茬。再加上他低沉得陌生的嗓音,许夫人止不住流泪,说:“先雨,回老家好不好?”

许先雨沉默了,低下头。

一路向东的火车上——许先雨和阿妈面对面地坐着,但是许先雨阿妈的眼睛,始终有些躲闪。

站在家门口,许夫人从屋子里拿出了火盆,燃烧起来。许先雨凝望着院子里的门口,屋内光线有些暗,给了他丰富的想象空间。想起阿爸那双悲怆又苍老的怒目,许先雨却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冬天的风吹拂着火盆里的火苗,它燃烧得更旺盛,明媚又热烈。


明媚又热烈——像极了秋天时,容儿的眼睛。

颜峰拿来了相机和三脚架,打开录像模式,对着容儿,还在做设备的调试。袁丽心的手沾上了水弄湿了容儿的及腰长发上要落刀的位置。

“真的要这样吗?”颜峰擡起头,问容儿,“你不需要做这些事情来博取你的合法地位啊。”

容儿轻轻地摇头,没有正面回应颜峰,只是问道:“相机搞好了吗?”

颜峰点头。

头绳绑在容儿的发尾,袁丽心拿起剪刀,开始在容儿的耳根下,快速又利落地把长发剪下来。

那些剪下来的长发,整齐地被束成了一捆。袁丽心这时候才开始继续修建容儿的头发。容儿带着笑,手里捏着那一捆长发。

她的指尖把玩着,眼睛凝望着那头发,含着笑说:“虽然不能因为我的这个身份,就把及格线划在九十五分,但是也不能卷子做对了六十分,就停笔交卷吧?我想看到那些因为做化疗而剃了光头的女孩子,也能戴上假发,回到她们最美的样子。”

最后这些头发捐给了举办“青丝行动”的慈善组织。

容儿把剪头发的始末做成了视频,放在了自己的微博上——她问自己,做慈善为什么就不能宣传了?


许先雨坐上一小时才发一趟车的大巴,回到了老家的那个城市的市区,找了一间旅馆住下来,放下行李。

许先雨躺在酒店里柔软的床上——强烈的疲倦感席卷而来,然后就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之后,才从阿妈给的那袋东西里,拿出了自己几年没开过机的手机——开机之后,他发现,手机运行起来并不流畅。

不过QQ和新浪微博还是能运行的。

在许先雨入狱的时候,QQ和微博还是身边的人主要的社交软件,但是四年过去了,QQ好友列表里,已经少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头像也大多数都变灰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也找不到什么能说话的人。

——就好像,他前三十四年的人生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一样,未曾存在过。

点开微博,看了一圈,很多的ID都变得陌生了,想找以前的朋友,甚至是……李雅文的联系方式,都难于登天。

总得找些线索。

唯一的线索,就是在微博实名了的“周容儿”和颜峰。许先雨还是不敢看容儿的微博,所以就在搜索栏输入了颜峰的名字。

这时候许先雨发现,自己还关注着颜峰,但颜峰已经取消关注他了。

颜峰很少发微博,没翻几条,就翻到了四个月前的一组照片,许先雨的手指就停住了——这组照片是容儿和颜峰在2015年时,在加拿大拍的那一组全裸照片。只有薄薄的一层马赛克遮住重要部位,但是还是能从图片中看出来——容儿的身体已经跟一般女人的,没有区别了。

许先雨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周容儿是怎么回事?!”


2016年10月。

颜峰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手机,打开了的是微博内容编辑的界面。容儿的头靠在颜峰的肩膀上,眼睛盯着颜峰手中的手机屏幕。

“真的要发这一组照片吗?”容儿绷紧身体,拉住了颜峰的衣袖,问道:“明天就是我的新书发布会了,现在发这种照片,真的没关系吗?”

颜峰擡起手臂,摸了一下容儿那新剪好的齐耳短发,温柔地笑了一下,说道:“你又不是靠脸吃饭的idol,人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而且发了这组照片,还能给你增加一些热度呢。”

容儿凝重地点头——要出柜,就把真实的自己展露得更彻底一些吧。

其实,颜峰点下“发送”键的手指,还是颤抖了一下,停下了手,说:“容儿,我觉得,这些照片还是你发比较好吧。我发的话,搞得像‘艳照门’一样。”

容儿给这组照片的文案是:“每一种质疑的声音,都会有光明正大的答案。”

颜峰在容儿的微博发出后,第一时间转发。


次日。

会展中心。

主持人站在台前,穿着一身闪亮的晚礼服,手上握着麦克风,在声情并茂地介绍着容儿。而容儿在舞台的背后,对着镜子,她的私人造型师袁丽心手上拿着化妆刷,对容儿脸上的妆容,做最后的休整。

“好啦,不用再弄啦!我已经很漂亮啦!”容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斜刘海齐耳短发微微烫了一下,显得蓬松,身上穿着一条大红色的抹胸拖地长裙;脖子前和耳垂上挂着精致小巧、颜色银白素净的白金首饰;白金的光泽与她眼影上的闪粉相称,熠熠生辉。

容儿转身,挽着颜峰的手臂,笑着凝望着他——颜峰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大背头,脸上轻轻打了一些粉底,盖住了他脸上轻微的瑕疵——那气色,还有那双眼睛,显得他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下面掌声欢迎《二把红》的作者容儿!”

然后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容儿的心跳变得愈发的急促,她捏紧裙子,深呼吸,然后才徐徐地走上舞台。

等到台下的观众都安静下来之后,容儿双手捧着麦克风,对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说道:“首先,感谢各位的到来……感谢大家对我的新作《二把红》的支持。这一部作品,可以说是,凝结了我三十四年来的心血。因为《二把红》不只属于故事里的人,还有每一个像我一样的,不一样的烟火。”

“相信大家都有看到,我昨天在自己的微博上,发的那一组图片,现在那一组图片,还有背后的答案,是时候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

“没错,我就是一名跨性别者,”

台下一片惊呼,快要把容儿埋没起来。

“但我其实和大家一样,都是平平常常,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人而已。虽然我费尽心思改变了我的性别,但是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我可以剪超短发,也可以穿大红色晚礼服,这两种装扮可以同时出现在我身上,我不会觉得我是个女人,我就要留长发,就要温婉。一个女人,可以有很多种姿态,一个人的性别,也绝对不只有男和女的二元划分,就像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不会困在某种条框里。”

“但我明白,要把这些看得通透,不是那么容易。我也很感谢这些年来陪我走过来的母亲容秋玲、表姐袁丽心,我的各个亲朋好友们,还有……”

容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颜峰,我的男朋友。”

台下再一次惊呼起来。

这一次,容儿的脸上不自觉地涌现出了,甜蜜的笑。她转过头,看着舞台的一侧,手上握着麦克风,说道:“我想和他们一起分享这个舞台。”

按照流程地,容秋玲和袁丽心和颜峰一起走了出来,台下的欢呼又掀起了更高的一层浪花。


“姐姐好漂亮——”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响了起来——那个名字叫“周腾”的,肉嘟嘟的小婴儿被周雷抱在怀里,伸出他的小胖手,指着电视机前容儿的那张特写的脸,叫道。

李雅文伸出手,捏了一下周腾的脸蛋,眯着眼,吊着嗓子说道:“腾仔那么小就喜欢看漂亮姐姐了,真是像极了他阿爸!”

周雷低下头,摸了摸周腾的脑袋,腼腆地笑了起来。

坐在李雅文旁边的李永宁,回头看了阿妈一眼,说道:“阿妈比较美!”

李雅文笑了,低头对抱在自己怀里的另一个小男孩李冲,用温柔绵软的声音问道:“冲仔,妈妈美还是电视机里的姐姐美呀?”

李冲没有说话,转过身,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抱住阿妈的脖子,把脸埋在李雅文的身上。

“容儿自由了。”李雅文带着笑,淡淡地对周雷说。

“是啊——”周雷看着电视机里的容儿,点头,看得入神了。


今天是周六。

高三年级的容芷倩和钟思潼还要回学校补课。而周六下午放学之后,容芷倩把作业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之后,匆匆地离开教室,下楼到理科班找钟思潼。

钟思潼所在的高三二班也是单人单桌模式,钟思潼把她旁边的那套桌椅拉了过来,贴紧自己的桌椅,让容芷倩坐上去。

容芷倩把书本叠起来,摊开作业本和文具之后,却没有开始写作业,而是拿出容儿给她的旧手机,架在那堆书上,插上耳机,看起了容儿出柜的新闻。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像她一样勇敢啊?”容芷倩凝望着钟思潼,无奈地拖长声音,说道。

钟思潼淡淡地笑了笑,摸了一下容芷倩的头,说:“可能很难……但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考上好大学,或许就有转机了。快点写作业!”


容儿出柜的新闻,看了一半,气愤地站起来,拿起遥控器就把电视给关掉。本来充斥在客厅里的电视机里的喧闹声一下消失——显得客厅特别寂静,尤其是饭桌上只有他和容夫人的两相凝望。

容立华抿着嘴唇,迟疑地拿出手机,打开了拨通电话的界面,却凝住了许久,饭也没有继续吃,脑海里都是容儿那张明艳的脸。

挥之不去。

连电话号码都按好了,就是没气力点下拨通键。

但心总是忐忑地跳着。


2017年2月。

许先雨从颜峰转发的那一条微博,顺藤摸瓜地点进了容儿的主页。很快就找到了容儿出柜那天的活动照片——配上的文案就是她那天的演讲,再稍微修改了一下。

许先雨和容儿一样,都是在一片混沌和骂声中,挣扎着,想捡起自己的碎片,但是容儿经过了廿年,已经拼凑出完整的自己,而自己却把捡到的零星几个碎片全部碾碎且扔进垃圾桶里。

大多数认识许先雨的人都切断了一切和他的联系方式。入狱前自己的杂物都不知道被清理到了什么地方。

没有了证明过去自己存在的物证,又在不断的挣扎中抹杀了自己所有的记忆。自己的过去真的没有了依托。

只能像浮萍一样飘荡着。

——明明都空心了,但为什么,看见了手机里容儿那张坚定又温柔,从容又淡定的笑脸,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地落下?

“哭什么?!许先雨你还是不是男人?!”

然后眼泪却落得更急促、更猛烈。


等到活动结束之后,四个人并排地从会展中心的正门走出来。门外早就被各个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不断地闪。

这一次,容儿终于对着镜头,含情脉脉地笑起来,挽着颜峰的手臂,然后把头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颜峰的脸颊。

说话声、欢呼声、叫闹声,此刻在容儿的耳朵里,全都消失。

眼前只有自己心里爱的每一个人,包括颜峰。

——“我不需要很高分,也能做自己。”

——“什么鬼流言蜚语、刻板印象的,我操你爸。”



【《容儿》正文完】

2016.10-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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