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雪·篇一

        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經不住盼望,落了下來,卻並不厚實,並不安靜,似乎來一場風,就能把它吹回去。不過還好,雪是可以盼望來的,而故鄉呢?想來,已有近十年沒見過老家的雪了。

        我是極喜歡雪的。一覺醒來,白茫茫的,眼前、天邊都是,足以遮掩大西北貧瘠的黃土,想象便可以肆無忌憚的飛馳,詩情畫意也在那一刻猶如泉湧,大有爐上一壺酒,閱盡天下秋之磅礴,又有風雪夜歸人,靜聽月下松之動情。而父親的吆喝聲,也會如約而至地把我拉回現實的浪漫。

        在老家,雪確實是浪漫的。它的浪漫,在父親從屋頂揚起的雪霧中,如一泄如注的月光,流淌成一剪飛流直下的瀑布;在村口閒不住的楊柳樹上,似是穿上了一身潔白的婚紗,在風中,舞成了婀娜的美人;也在雪夜的火爐旁,聽父親講過去的時光,漸漸地,我便拼湊起了爺爺的一生。

        爺爺生在民國中期,生活雖不富裕,家境卻也殷實,打小聰穎好學的他,終成十里八鄉有名的先生,時至他謝世十八年後的今天,依然能聽得到對他的讚許。民國中後期,二十出頭的爺爺被推舉(或其他方式,已無從考證)爲保長,主要工作大概是催促百姓交糧。那時正值戰亂年代,戰火雖未過多波及家鄉,但也有一定影響,本來靠天喫飯的西北山區,生活被壓榨地更加艱難,溫飽都難以爲繼,交糧,更是不可想象。爺爺催糧,常是來去空空,空着麻袋進去,空着麻袋出來,然後偷偷從自家麻袋裏掏出糧食,替困苦人家交糧。太爺爺再殷實的家底,也經不住爺爺如此折騰,據說沒半年,太爺爺積攢下來的糧食,硬是被爺爺偷去了多半。無奈,太爺爺只得強求削了他的保長。

        新中國成立後,爺爺站上講臺,成爲一名光榮的民辦教師,並先後擔任幾所學校校長,雖未桃李滿天下,卻也門生遍鄉野。直至六十年代初,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爲修補教室屋頂,不慎墜落,雖性命無礙,卻因腦袋着地,從此落下病根,時而清醒,時而癡呆,不得不告別他深愛了十數年的講臺,徹徹底底回家務農。

        回到家的爺爺,卻也鮮有癡呆,踏踏實實種田養家,先後撫育七個子女,並在那個異常艱難的年代,竭盡所能地把子女送進學堂。直至晚年,舊疾復發,爺爺陷入長期癡呆,不與人交流,不亂串家門,時常一個人拄着柺杖,衣衫潔淨地在田間地頭徘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唯有我們放學回家,爺爺便會逼迫我們背誦詩詞。時隔二十多年,我依然能清晰地記起爺爺教我的識字詩:木木林中水,山山出古人,白王皇君子,口口呂先生···

        而最讓我無法忘懷的,也是在一場大雪中,爺爺拄着柺杖,無比直挺地矗立在山頭,像一棵久經滄桑的老樹,久久凝望着遠方。不久後,爺爺便與世長辭。他筆挺的背影,在我十八年的夢裏,未曾散去。我時常想,爺爺真的癡呆了嗎?還是···

        我想,爺爺的一生,一定是浪漫的,至少在他心裏,肯定是浪漫的,如同在那場漫天的大雪中,有一位老人,回到了故鄉。

        而歲月,然在繼續。

        比起我,二伯更愛下雪。世紀交替的年代,西北山區雖已解決溫飽,但生活也並不富足,打牙祭,便是農閒時候大家最津津樂道的事了。

        二伯生性憨厚,不似大伯般深沉,亦無父親之暴躁,時常是脖子以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憨笑中折起黝黑的皺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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