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树(三十二)

八个人如猛虎出柙,一窝蜂般直冲五楼,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如战鼓乱擂,整个楼层似乎都在颤栗惶恐。

寡言汉子命我和李朝辉把守楼道口,自己带着余人直扑人贩房间。

五楼的住客多被惊动,老成持重的躲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少不更事的以为有热闹可看,开门要弄个究竟。后面的便衣举着证件斥:“进去!经查办案!”

那些人闻言大惊,讪讪退去。也有人怕做池鱼,想往楼下逃离,李朝辉如门神挡在楼道口,伸开双手喊:“回各自的房间去,否则以阻挠公务论处!”那些人只得转身回房,一时闭门声接二连三频频响起,有人犹怕门未关好,开了再闭,甚至挂了防盗链,扭了反锁。藏在自以为安全处的,蜷曲在床上以被子蒙头的,有伴的抱着取暖的不一而足。我没有透视眼,自然不可能看到。

507、508的房门几乎同时被踹开,便衣一拥而入,里面的人慌作一团,大人叫,孩子哭。人贩子胆颤心惊,魂飞魄散;被掳掠的小孩蜂虿作于怀袖,哇哇大哭;便衣咋咋呼呼,沉喝不绝,这番场景,已经不是词语可以形容的了。

李朝辉以为大局已定,神色轻松了不少,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支给我,两人正要点烟,507那边忽然大噪,有人大喊道:“走水!并肩!开克!(出事了,一起上,干杖)”有人鬼叫:“条子有铳,挂焦壳,插了(经查有枪,干仗直接打死)”有人狂吼:“风紧,扯呼(情况危险,准备跑)”

李朝辉惘然失措,手指间的烟掉落在地,弯腰想捡,又直了身子,当此同伴生死搏杀之际,一支烟似乎不值得去低头弯腰,想捡烟的手摸向腋下,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家伙,才觉得安全感又回到了身上。

我紧盯着那边,心里也是十分的紧张 ,不由握住软剑的把手。这时507对面的房间突然打开,四五个人从里面奔出,冲入了507、508。

困兽犹斗,穷鼠啮狸,人贩孤注一掷,挺而走险,如毒蛇露出獠牙。

人贩子竟然住了三间房,人员自然不是王玉喜所说的六个 ,这五个人一旦加入507、508,原本的平衡将被打破,在便衣无法动用家伙的情况下,自然是寡不敌众、岌岌可危。而人贩要是夺了家伙,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我不由萌生退意,子弹无情,我又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关键是,值得吗?人生自古谁无死,天下何人不惜命?可是我能退吗?便衣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他们之所以陷此险境,是为了帮助我救出金宝的呀!留,风险巨大,退,将内疚一辈子!

退留两难,我却无法做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幼受侠义文化的影响加以年少气盛,竟然在这个比一加一等于二还是三还要简单的选择题面前犹豫不决起来…

那边一声枪响,李朝辉突然匍匐在地,掏出五四瞄向那边,而双手颤抖,暴露出他内心的害怕。在这关头,他居然比我还要不堪,生死之间有大恐惧,谁又能够坦然面对呢?

“我…我们切…切那边帮忙吧,现在守在这里也冇用。”我口吃的毛病又犯了,这次是因为紧张。(口吃有心理社会性格因素,敏感自卑焦虑紧张恐惧抑郁的情况下都会造成口吃)

同样紧张的李朝辉闻言爬了起来,有点作难的说:“这里不用守?万一人贩子在这里逃跑呢?组长安排…”

我不耐烦地抢白说:“人多了我们拦得住?现在507、508的同志们情况紧急,急需增援,守在这里完全是做无用功!”

李朝辉彷徨地说:“我两个去了也没有多大的作用,人贩子有十多个人,我们又不能动用家伙…”

“那你就继续守着吧!贪生怕死的怂蛋!”我怒声骂道,解下软剑,快步往那边冲去。

507的三位便衣被五个人贩子围在墙角,人贩拿着匕首、钢管步步紧逼,三便衣只有寡言汉子舞着一条木椅招架,其余两个举着五四指着天,在这种不敢击发的场合五四不是助力反成累赘,五四的震慑力在人贩子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下完全失去,我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果换作是我,早就搂了扳机,而受火器管理条例掣肘的便衣自然不敢。

情况紧急,我不作迟疑,软剑一记“子胥鞭尸”抽向一人贩子头颈,(软剑无锋又不能击刺,只能做鞭用)那人骤遭重击,斜斜歪倒,我偷袭得手,起脚猛踹,将他踢了个四脚朝天的平沙落雁,他要找死般的刚好倒在我脚下,我也不和他客气,擡脚跺他颈部。软剑“分花拂柳”左右横扫,又向另外两个人贩子发起攻击。寡言汉子见援兵天降,精神振奋,如有神助,挥动木椅将一人贩子手中匕首架开,回转椅子,连人带椅,和身直扑,椅子似盾似叉,将那人压倒。我忍酸不禁,大喊了一个好字。

寡言汉子反剪了人贩子的手,用腿压住,从腰带上取出铐子,正要将那人绳之以法,另一人贩子舞着钢管要去营救同伙,我见状大急,对那两个尚自撞梦中的便衣大吼:“你两个是死人啊!快去帮忙!”

我手中的软剑使尽解数,如蛇芯吞吐,往两个人贩招呼,人贩似有功夫在身,一人持匕,一人握着钢管,把全身遮挡着风雨不透,相持良久,无法建功。

那袭向寡言汉子的钢管被已经回过神的一个便衣挡住,两人随即撕打在一起。另一个便衣欲冲上帮我,却被寡言汉子压在地上的人贩伸腿跘倒…

我心中暗叹,以一敌二,已是岌岌可危,如无助力,失败难免。己方虽然看似占了上风,形势并未明朗,倒地的便衣身手着实堪虞,根本就帮不了我,只能寄希望寡言汉子…

寡言汉子铐了那个人贩,操起椅子,迅速的加入了战圈,我少了一个羁绊,轻松不少,软剑向人贩持匕手腕击落,趁他退步躲闪,进步起脚,蹬向对方胸口,人贩避之无及,被我一脚建功,身子倒向房中的书桌上。那倒地的便衣见状滚向人贩,搂住人贩双脚将之摔倒,翻身骑在人贩腰上,抽出手铐拷了。

和寡言汉子交手的家伙见大势已去,早已胆寒,抛下钢管束手待擒,寡言汉子依样画葫芦,反剪敌手,摸向拷子时才知道没了,只得解了人贩的鞋带,将之双手绑了。

“走,去508!”我招呼一声,率先冲向隔壁。

进了508,才发现李朝辉也在,四个便衣已经控制了局面,五男两女七个人贩或拷或绑皆已就擒,几个小孩正在嚎啕,我发现金宝也在其中,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走过去抱住金宝,双脚一软 ,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个便衣善意的笑了,并无讥讽之意。金宝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大概认出了我,破涕为笑,小手搂住了我的脖子再也不放,小小的人儿居然也知道谁才是他的依靠。我鼻子里闻到了他身上的奶香,想到哺乳他的人已经死去,心中不免酸楚,叹了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蓦觉腋下多了双搀扶的手,扭头时才发现是寡言汉子。

一便衣向寡言汉子汇报情况,我才知道三便衣破门而入时一女人贩在给小孩喂奶,另外一对狗男女正在床上苟合,当下不费吹灰之力将之擒拿,正要出门时撞到了三个拿着凶器的人贩,不得已便开火震慑,三人贩外强中干,丢了凶器…

我打量了一眼房间,508和507同样都是多人间,有四十多个平方,房间里还算整洁,跟507那副狼藉的乱像完全不同。507的人殊死拼杀,累得像狗;508的人却云淡风轻,犹如闲庭信步。世间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同人不同命,羡慕嫉妒恨又能如何?

此番行动有惊无险,也算圆满,寡言汉子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想犒赏大家,可惜烟盒空瘪,只余一支,只得苦笑着将那枝烟递给我这个最大的功臣,我自然不会觉得受之有愧,伸手接了。

寡言汉子喉结滚动,资深烟鬼的丑态表露无遗。怜他是同道之人,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古湘丢给他,昨天担当发烟重任,虽然没有多拿多占,但自己的嘴总要糊上吧,此时身上还有四包,只能算君子名分。

抽了一支烟,我不想在这里多呆,抱了金宝,和寡言汉子说了一声,就出门下楼,欲和云保汇合 。收拾残局、押解人犯、和当地联系交涉那些事自然不需我操心,我也帮不上忙。

走出饭店时我看了眼手表,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天色依然晦暗,城市里的灯光少了许多,高楼大厦唯余广告牌子的彩灯霓虹闪烁,昏黄的路灯已经疲了,有气无力筛下的光圈不能及远,照着地上垃圾颇有几分颓靡。夜风添了几分寒意,我脱下外衣包住金宝,向江岸公园的停车场走去。

仇云保已经睡了,歪靠在座位上酣声如雷,不时发出一阵咔咔咔的磨牙声,在万籁俱寂中很是响亮。我抱着金宝蹑手蹑脚的上了车,在后座上坐下,闭了眼睛,一时却无睡意。脑海里回放着刚才在XⅩ饭店的片段,心里很是得意。我也就是时乖运蹇,没有吃经查那碗饭的八字,否则凭我的手段,县局那些人皆要甘拜下风,无论是刑事侦查分析能力,还是岗位专业能力,抑或是出勤时临机决断处理事情的能力,甚至擒拿格斗的能力,他们与我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唉!时也命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袛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之称也。此古今同叹!

睡前抱金保下车嘘嘘了一次,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便衣仍然未归,前座上云保也没有踪影。坐着发了会懵,抽了一支烟,低头下了车。

耳边鸟声咶噪,人语喧哗,江岸公园随着整个城市苏醒了过来。一轮米筛大小的红日刚刚浮出林端,东半边天朝霞万丈,给远山近峦、房屋、街道、行人俱蒙上一层赤红的浮辉。湘江弯绕,日丽风和,江岸处一片空旷,到处充满清淑祥和之象,我不由心怀开朗,情致舒适,下车伸了个懒腰,挥拳踢腿,打了一套青年长拳。意犹未尽,解开软剑,舞起自创的剑法,一时软剑啾啾,破空而鸣;剑光赫赫,贴地而绕。自创的剑招非那些呆板的套路可比,乃是老申翻破几十本《武林》去芜存菁,择其华丽炫目的招式东拼西凑而成,虽无制敌之功,却可收让人眼花缭乱之效。

四周渐渐围起一圈观众,叫好拍手声不绝于耳。如老申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现身处皆可成为注目的焦点,当然,此非我刻意而为的目的,我的本意不过是舒展一下筋骨而已。

全身出了点毛汗 ,让我身心通透,舒爽至极。装模作样的收式,剑交左手依臂倒持 ,右手由前向后划圈,拇食中三指竖起,手臂前伸,缓缓收回,口里呼出一口长气,装逼大业方竞全功。

车上传来金宝哇哇大哭的声音,我慌忙上车,额头在车门上撞了一下,忍着痛,只见金宝正在座位下翻滚,小小的人儿一点都不老实,你醒就醒来吗,翻么子身呢?跌下来不痛?

趋过去抱起,摇着哄着,不起半点作用。他哭得越发起劲,还将手指放在小嘴里吮吸,我知道他饿了,却没有奶给他吃,心里便有点烦躁,毕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懊恼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正要下车,仇云保回来了,一手豆浆一手油头包子,原来他是买早点去了。

豆浆用塑料袋装着,还有微温,我用嘴咬开一角,慢慢往金宝口里倒。金宝就是个收五谷的,豆浆一进口便住了哭声,因然哽咽未消,却大口吞咽了起来,呛了几下,却呛出了经验,吞咽得越发顺畅。我看他吃得,又将油条撕成小块放进豆浆里泡软,用一根吸管扒进他口里,他照吃不误,小嘴叭叭着,第一次吃这种美食,兴味盎然。

仇云保见贤思齐,看我喂得不错,就说:“带崽婆,我来试下子着。”

我将金宝递给仇云保,瘪嘴说:“没见过抢着喂孩子的男人,你兰婷的窑已经装好了,过几月就要生了吧,你还怕没孩子喂?”

仇云保咧嘴说:“先学点经验吗,免得临时抱佛脚撒!”

我竖起拇指说:“牛,你还可以再牛点吗?”

仇云保笑容可掬地说:“你眼红冇得用,有本事也早点讨老婆生一个撒!”

我讥讽道:“我嫂嫂又没有侄女,去哪里找现成的老婆?我是和尚看见狗交合,奈你畜牲命不何啊!”

仇云保哼了一声,没接我的话,掰碎了包子往金宝口中喂,金宝大约是吃饱了,头摇着嘴巴闭着不给他面子。仇云保有点羞恼,狞声吓唬:“兵猴子喂得我老云就喂不得?呷东西还挑三拣四,饿死你!”

金宝吓得哇哇大哭,一双手乱抓乱挠,我看着哭笑不得,叹了一声道:“你个家斋猴子,你是不把跃生哥的崽当人啊,小孩要哄,强个白食的还不把他吓着?看来你儿子生出来在你手里也冇得好日子过,可怜哦!造孽哦!”

仇云保意兴阑珊地又将金宝递给我,口里不耐烦地喋喋道:“那些人怎么还不来?我们又不是他们的长工,在这里瞎耽搁功夫,干脆回去算了!”

我想了想,有点迟疑地说:“再等下吧,反正也等了这么久,我们就是要走也要跟人打个招呼撒,不辞而别有点不好吧!”

仇云保没得办法,气咻咻地说:“最多半个小时,老子才懒得侍候他们!”

正在这时,李朝辉和女便衣不知从哪个鬼眼里钻了出来,李朝辉站在车门口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哈,让你们久等了,事情太多了,袁组他们还在和衡阳局们交涉,他怕你们等急了,就要我们过来说声,你们要是有事先回去也行…”

“好的,我们正急着要走呢,我表哥在呆鹰岭医院住院,要去照护,那我们就少陪了哈。”我不想和他们多说,抱着金宝和仇云保就要离去。

女便衣拦住我说:“孩子交给我吧,你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也不方便…”

我知道她的意思,金宝是救回的人质,还有许多程序要走,自不会轻易给我们带走。不带金宝我还了少个负担,没葫芦谁会讨个葫芦挂呢?便将金宝交给女便衣,转身就走。

“我们现在去中心站坐车回去吗?”仇云保搂着我肩膀问。

“你耳朵被卵肏聋里!没听我说要去呆鹰岭医院吗?”

“你表哥真的在那里住院?我还以为你打出话讲的(故意那么说)。”

“打你脑壳巴子讲!不仅我表哥在那,李菊秋也在那里动手术呢!”

“哦!那我里快去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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