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神與獸間的人們

  人的一生,冥冥中好像被兩種不同的生命根性所控制。其中一種,就是人們要熙來攘往,互相羨嫉,爲偶然的生存疲於奔命。

  而另一種,人又可能對此不屑一顧,喜歡獨處內省,默默感動,爲自己的存在尋找意義。只有最愚鈍的人和最不誠實的人才不承認這一點,說不枉此生的辦法就是像動物那樣滿足各種感官。確如雪萊所說,“人是一種志存高遠的存在”,而不僅是隨時、隨處、隨便的存在。

  當然,如今說這話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愜意,變動不居的生活潮流,一個時期把船往一個方向推,又到了紛紛擾擾爭先恐後坐立不安的時候了。在追求財富的航程中,周圍的人們正奮力撒網,各自努力,喧聲震天。

  緊張的氣氛深深滲透到社會生活各個層面中,沒有多少人能靜下心來聆聽,沉思,尋找天上的星光,或關心其他人的感覺,而一種流向可能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可嘆的是,這種壓力是合理的,人是人而不是神。

  即使一個三心二意的水手,即使很不情願,他也有責任首先拿出使自己和家人免於生活憂慮的能力,然後再顧及內心。求知的確令人快樂,但無知也不會像斷炊那樣容易叫人心慌。在這樣的時刻,最艱難的還不是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爭得別人的響應,而是要和別人一樣默默面對每天的生計,不失去生存下去的起碼尊嚴。

  就是這樣,在我們身邊,生存的壓力和必須爲此付出代價的道理天經地義,確定不疑……可是,爲什麼非要喋喋不休地把肚腸和頭腦的邏輯路徑找出來呢?爲什麼非要解釋這解釋那,叫自己相信叫別人理解呢?人要是沒餓死,也不必爲沒餓死而活着。

  多活多少年纔算是人生的勝利,才值得付出更多的代價呢?一百年不算少了,足以抹去一兩代人的驚天動地的痛苦和恩怨,可一百年又算什麼呢?當整個生活洪流變成宇宙深處的一團朦朧發光的煙雲時,人的生存掙扎就顯得奇怪了。

  在那永遠穿行不完的燦爛星海中,個體的生命是如此無常和渺小,以至人要是沒有被某種更高的、能夠超脫各自瑣屑生存內容的東西所支撐,所提攜,所附麗,人的生和死就沒多大區別了。

  屠格涅夫曾意味深長地寫過兩座山峯議論人類時的對話。在自然界打幾個盹兒的工夫裏,人類就出現了,發展了,在各處熱鬧起來了,然後又不見了,恢復平靜了。這短暫的亮相究竟意味着什麼呢?莊生夢蝶或是蝶夢莊生又有多大關係呢?雪地上那些移來移去的小黑點,難道真的值得擁有什麼天經地義的道理嗎?我們經常低頭笑話蜉蝣命短,要是我們自己也聚精會神地和宇宙爭活命比自謀的話,又何嘗不是大蜉蝣在嘲笑小蜉蝣。

  可是,人啊人,當你微笑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牙齒,但當我被你打動的時候,我記住的總是微笑。你永遠在神與獸兩個廊柱間徘徊,不可能真的滾落一邊,這使我們能夠克服人生的短暫,超越各個時代的一些看似痛苦的風向標式的話題。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