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日久，雖然每年都要回去一兩次，但清明時節總是不在家鄉的，也無法去給老太太和外公上墳掃墓。於是我對現在的清明，也就沒有太多的感覺。
但小時候每年一快要到清明節時，我就會有些小小的興奮。
那時我上小學，家裏的長輩都健在，所以清明節不會勾起悲傷的情緒和回憶。倒是六小每年清明都會組織全樣師生去百花山祭掃烈士陵園。
百花山西邊山腳下是個軍用機場，有一條筆直寬闊，伸向地平線的飛機跑道，跑道兩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綠色草坪。我們祭掃完烈士，老師就會讓我們在草坪上休息，喫隨身帶的乾糧，唱歌，做遊戲……真可以說是一年中最盼望的集體活動。
可清明時節最好下雨，一下雨，學校就肯定會取消活動。快到清明節那幾天，班上同學天天都會看天氣預報，又期盼又有些擔心。
因爲一出去就會是一整天，總要帶些乾糧。家長們在清明前兩一兩天都會做些準備，買些餅乾、蛋糕、軟包裝的飲料，還有些像牛耳朵、小麻花、袋裝鍋巴這樣的小零嘴（零食）。媽媽愛子心切，生怕我餓到，每次必定還會給我滷幾個茶葉蛋，幾根雞腿。
百花山在小城的東郊，離市區不遠，但也有二三十里路，走路去是肯定不行的。那時好像也沒有可以租用的大客車。班主任王老師總會提前半個月在班上問同學們，誰的家長是司機啊？或是，誰家長單位有車可以借啊？有關係有門路的同學就會舉手，應承下這事。
在那幾天，班上同學都會對他很友善，很客氣，刮目相看。最好玩的一次，有個同學的爸爸是郵局的，結果那年清明節，我們全班就是坐那種全封閉運郵件的車去的百花山。一路上同學們都坐在黑咕隆洞的車廂裏，心情卻像花兒一樣綻放。
清明節早上一起牀，看看窗外，啊，沒有下雨！一夜的擔心煙消雲散。急衝衝地洗漱完，背上裝滿乾糧的書包，拿上水壺，往學校跑。學校已經成了一個歡樂的海洋，各班的同學都站在教室外面，三個一羣，五個一堆，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聊着天，像一羣羣興奮的小麻雀。
老師們還在不厭其煩地講“同學們，一路上要注意安全，要守紀律，跟着大部隊啊……”
車來了，大家一擁而上，各自找到位置，坐好之後，車發動了，開出校門，一片歡呼聲。十幾分鍾後就出了城，一眼望去，是綠油油的無垠的田野，是一條條筆直的田埂，是映着八九點鐘晨光的波光粼粼的小池塘。
不時也會經過大片大片已經盛開的油菜花田，高壓輸電線的鐵塔一座座地伸向遠方……王老師說，我們一起唱支歌吧！“好！”同學們齊聲回答。“……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裏，看見紅的花呀，看見綠的草，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嘀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
“唉，飛機場到了，快看飛機，快看飛機……”
到百花山要先繞過飛機場，有的眼尖的同學一看到就叫了起來。飛機場很大，除了跑道，草坪，還有停機坪。幾架銀白色的飛機停在上面，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到真飛機，大家都很激動，特別是男同學，有的手心都出汗了。停機坪邊上有崗哨，穿綠軍裝，戴大檐帽的戰士挎着槍在站崗。遠處的跑道上，有人在學騎自行車，有人在放風箏。
過了飛機場，就到了百花山烈士陵園的正門。正門這時已經擠滿了人，排着好長的隊伍。有的還打着少先隊的隊旗，氣氛很熱烈。好像約好了似的，四小、五小、八小几個小學的同學也都來了。還有些聰明的小販也早在正門兩旁擺好了攤子，做起來生意，賣些汽水，餅乾，泡泡糖。
我們下了車，整好隊，以班爲單位，一隊一隊地踏着陵園裏的坡道往山上走。坡道兩旁種着郁郁青青的松樹柏樹，同學們漸漸安靜下來，表情變得有些肅穆。來到革命烈士紀念碑下，全校同學立正肅立。學生代表向烈士敬獻花圈。
一個戴眼鏡的女老師在紀念碑前大聲誦讀了給烈士們的獻辭。一位音樂老師又站在了前面，他表情嚴肅，緩緩擡起右手，突然一揮，打起來拍子，我們一起跟着唱了起來：“山鳥啼，紅花開，陽光照大路，少先隊員掃墓來。 墓前想烈士，心潮正澎湃，意志如長虹，氣節像松柏……”
大家都唱得很認真，很使勁，小臉兒漲得通紅。童稚而嘹亮的歌聲，穿過鬆柏林，驚飛了樹上的鳥雀，一直飛到藍天上。唱完歌，各班同學都要列隊走過紀念碑，才往山下走。經過紀念碑時，同學們都把昨晚就準備好的小白花放在碑前。
下了山，這時已近中午。我們就來到了飛機場的草坪邊上，休息，喫乾糧。剛纔還有些沉重的心情又變得豁然開朗起來。大家笑着，鬧着，一邊喫東西一邊玩。有的互相交換，嚐嚐別人東西的味道。
喫過午飯，王老師又開始組織大家唱歌，表演節目，做遊戲——老鷹捉小雞，丟手絹。有的同學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風箏放了起來，惹得一堆同學跟在他後面。大家都仰着頭，一邊看着天上的風箏，一邊說“唉，讓我放一下啊！”
我找塊乾淨的草坪躺下，頭枕着胳膊，望着天。天空真藍啊，飄着幾朵白雲，只是沒有飛機。還可以聞到一種泥土和青草混合起來的清香，草地上開着各種淺紅色、黃色、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有一種只有指甲蓋大小，花是藍色的，花芯卻是白色，很漂亮。同學們的吵嚷聲越來越遠……
媽媽說過，他們上學的時候，學校也組織來這個機場玩，有時還可以看到戰鬥機的飛行表演，還有跳傘表演。
“姐姐的膽子真大， 敢從天上跳下 ！ 藍天上花兒朵朵， 也不知道哪朵是姐姐的花 。”
等到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我們又坐上車回學校去。到了學校，天邊晚霞已經映經了半邊天，很多家長來學校接孩子。王老師也佈置了家庭作業，寫一篇記這次活動的日記。
這樣的日記，小學時幾乎每次清明節都會寫。我每次寫到最後的一句話都是：我度過了有意義而快樂的一天……
上大學時，我看了電影《孔雀》，非常感動，電影裏的飛機場跟我童年印象中家鄉的機場一模一樣。
前幾年的夏天，我們繞過飛機場去掃墓，我才發現，機場上已經不允許通行，兩邊的崗哨和鐵絲網把它圍得很嚴實，機場上還是有飛機的，有的上面披着機衣，有的飛機趴在機窩裏。
但整個機場給我的感覺，沒有小時候那麼大，那麼一望無邊了，好像也沒那麼好看了，我有些茫然若失。機場有很多變化，我的變化更大。關鍵是童年離我越來越遠了，那些美好，都是因爲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