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喫過的豬油渣

一般來說,帶渣的東西都很香,比如渣男,比如豬油渣。

三十多年前,我們這個小縣城裏,一般的家庭平時就喫三四種油,香油,豬油,菜籽油,小磨油。

香油是從芝麻榨出的油。小時候,我常和外婆一起到仁義街的糧油供應站裏,憑戶口本和油票買香油。供應站的油都存放在半人高的大油桶裏,我們用油瓶或塑料油壺對着油桶的嘴兒,接夠了拎回家。

菜籽油是用油菜花籽榨的油,有一種很強烈的味道。喜歡的人覺得很香,不喜歡的人聞到別人家用菜籽油炒菜都會皺眉頭:“這什麼怪味兒啊?”

街上也有幾個賣小磨油的店子。這些店裏都有一個石磨盤,把芝麻放在裏面細細地磨,這樣磨出來的就是小磨油。小磨油在我們那裏是精貴玩意兒,平時不是用來炒菜的。逢年過節,用小磨油來拌涼菜,調喫餃子,皮蛋,滷肉的蘸料,很香。

外婆家平日裏最常喫的是豬油,豬油要自己煉。

煉豬油先要到菜市場豬肉攤上買豬板油。所謂豬板油,就是豬肚子裏一條一條的,由薄膜包裹的白花花的肥膘。外婆說,豬板油越厚越肥越好,顏色越白越好。

豬板油買回家,切成大小適宜的小塊,丟進燒熱的鍋裏,先大火再小火的慢慢熬。

不一會兒,豬板油塊越來越小,顏色開始變黃,鍋裏熬出來豬油越來越多。這時的豬油是透亮的,冒着油氣。

再過一會,一大鍋豬油就都煉出來了,那些丟進鍋裏的板油塊都變成了豬油渣。

外婆先用漏勺把漂在表面的一顆顆金黃的豬油渣撈起來,再用大鐵勺小心翼翼地把鍋裏的豬油都舀到平時常用的那個大搪瓷鉢子裏。

剛出鍋的金黃色豬油渣在白瓷碗裏“滋滋”地冒着香氣,外婆再捏一些細鹽撒在碗裏,笑着對我說:“趁熱喫,熱的才香!”

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拈起一顆豬油渣放嘴裏,輕輕一咬,有些燙嘴,豬油渣裏又沁出一些熱油,再混着鹽香,真是太美味了。

可吃了幾顆之後,就得緩緩,因爲還是太油膩了,有些“讓人”。到喫中午飯的時候,這碗豬油渣還可以當一個下飯菜。

要是天氣冷的時候,那些放在搪瓷鉢裏的豬油會慢慢凝固,變成乳白色,表面看起來又非常油潤。上高中時學《長恨歌》,讀到“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對楊玉環的皮膚是什麼樣,我心領神會,就像外婆家廚房裏的豬油啊!

袁枚在《隨園食單》裏說:“凡一物烹成,必需輔佐。要使清者配清,濃者配濃,柔者配柔,剛者配剛,方有和合之妙......亦有交互見功者,炒葷菜,用素油,炒素菜,用葷油是也。”

現今想來,小時候外婆家裏炒的大白菜,上海青,菠菜,似乎都格外好喫,恐怕就有豬油的功勞!

豬油渣除了直接喫之外,外婆有時還用它來包包子,包餃子,作餡。摻了豬油渣的包子和餃子別是一番風味,格外好喫。

如果有時候家裏的豬油用完了還來不及煉,街上也有人用三輪車推了在街上賣的。三輪車上放着一個徑口兩三尺的大鋁盆,裏面白花花的豬油堆起來,看起來像一座微型的富士山。這些豬油可以零着兩斤三斤的買,也挺方便。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以後,我們縣城裏的商店裏開始賣那些大品牌的食用調和油。它們都用透明塑料壺裝着,擺在貨架上。人們的健康意識也增強了,說老是喫豬油對心血管不好,煉起來也費事……

漸漸的人們都開始只吃那些調和油,再也沒有人在家裏煉豬油吃了,自然,美味的豬油渣也慢慢退出了人們的飲食記憶。對我這樣一個喫着豬油渣長大的人來說,未免覺得有點可惜。

這幾年讀書,讀到一本大食家蔡瀾先生寫的《死前必食清單》,裏面羅列天下美食,而最爲蔡瀾先生所推崇,位列清單之首的,竟是一碗看似再平常不過的:豬油撈飯。“穀類之中,白米最佳,一碗豬油撈飯,吃了感激流淚。”

我仔細讀來才知道,這是一道南方人常喫的主食。以前普羅大衆生活貧困,不常有肉喫,就用豬油煉剩下的豬油渣拿來直接食用或入菜。在清末民國,建國初期,有“能喫上豬油拌飯就不錯”的說法。

這道主食作法簡便,食材就四樣:豬油、醬油、蔥花、白米飯。只需在剛盛在碗裏的熱氣騰騰的米飯上,放上一勺好豬油,再淋上鮮醬油,撒上青白的蔥花,趁熱拌勻,讓米香,豬油香,醬香,蔥香充分混合,一口下去,讓人慾罷不能。

我現在在家,偶爾興之所致,就用肥肉煉些豬油來做這道豬油撈飯,風味也還不錯。以後再有機會去南國,一定要嘗一下這正宗地道的豬油飯。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