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汁快餐面

從小我就不喜歡吃麪。我的家鄉在豫、鄂二省交界處,口味上也是南北兼有。老百姓平常,一早一晚大抵吃麪。中午飯是要緊的一頓,家家戶戶都會蒸米飯,炒菜喫。

吃麪最簡單。燒鍋開水,麪條丟鍋裏,煮開就可以喫。最多也就滴幾珠香油,放點鹽,擱把丟鍋菜(多是菠菜、小白菜、上海青)。水是清水,面是白麪,家鄉人戲稱這種面叫“精屁股面”(精者,光也),喫到嘴裏那叫一個寡淡。但是大人們捧着一大碗,吸吸溜溜,倒喫得津津有味兒。 

小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問:“這清水面有什麼好喫的?”大人說:“你是沒捱過餓!”也是,我父母都是五十年代人,出生沒幾年就趕上三年困難時期,他們是真捱過餓的。捱過餓的人對食物的要求自然和沒捱過餓的大不一樣。 

八十年代往後,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家鄉人吃麪也開始講究起來。下面時丟點調拌好的豬肉絲,就是肉絲麪。有時丟兩個雞蛋,做荷包蛋面。或是先做好臊子(有的地方叫碼子,一般是肉沫或雞蛋,加調料炒制而成),等面撈到碗裏後澆上幾勺。那味道就比清水煮白麪強多了,不過,我還是不喜歡喫。 

上小學時,有天媽媽下班回家,遞給我一個塑料袋小包。包上正中的圖案,是一碗麪,麪條上還擱了兩塊色澤誘人的雞肉,幾片青豆,撒了些蔥花。看着這圖案我嘴裏就有些想流口水了。上面的五個字我都認識:“雞汁快餐面”。 

媽媽拿了個大碗,撕開包裝袋,把方形的麪餅放在碗裏。麪條是波紋狀的。袋裏還有個三寸見方小紙包,裏面是調料末。撕開小紙袋,把調料灑麪餅上。倒煎開水(我們那兒管剛燒開的開水叫煎開水)。把碗蓋上,等五分鐘。這五分鐘可真難熬。 

五分鐘後,揭蓋。跟着水汽一起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雞湯的香味。這味道不濃烈,有些清淡,但就是讓人聞到忍不住要咽口水。碗裏的湯,湯色也很淺。麪餅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已經脹大了不少,麪條也變軟了。用筷子把麪餅挑散,麪條入口,筋道,耐嚼,麪條本身就很香(後來知道,方便麪的麪餅都用油炸過,難怪好香!),跟以前喫過的面的口感全不一樣。 

我一口氣把這碗麪吃了個底兒朝天,滿滿的一碗湯也都灌進了肚裏,一直把碗底的調料末都舔進嘴裏還覺得意猶未盡!這湯味道可真淳厚,湯色卻這麼淡,脣齒間的回味卻這麼長。從這以後,我就喜歡吃麪了。不過,只吃這種雞汁快餐面。 

喫的次數多了就覺得,光泡着喫還不過癮,我跟媽媽還想出各種花樣喫法。比如,幹拌。麪餅泡開後把碗裏的水篦幹。放調料,再加幾滴香油。拌勻,就喫,也是特別的好喫,跟熱乾麪有一拼。也可以炒。麪餅泡開用漏勺撈起瀝乾,鍋裏油燒熱。配上青菜,肉絲,雞蛋,大火翻炒。起鍋前放包裏的調料,喫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甚或還可以幹喫。把袋口撕開,調料放進去。捂住袋口把麪餅揉碎,使勁搖搖,把調料搖勻,直接就可以拈出一小塊麪餅當小點心喫。  那些年,變着法兒吃了那麼多雞汁快餐面,我連它的產地牌子都記住了。產地是宜昌,牌子是葛洲壩牌,離我的家鄉倒不遠。

親戚們都知道我喜歡喫這種快餐面了,於是,九歲那年我收到了這輩子最不容易忘記的一份生日禮物:舅奶奶送給我了一籃子快餐面,二十包!當時大人們一個月工資幾十塊錢。快餐面五毛錢一包,二十包十塊錢。這禮物不輕,而且正對我的胃口。 

九十年代後,我上初中。最先是“康師傅”,然後“統一”等牌子的方便麪開始出現在家鄉市面上。它們的包裝很花哨,裏面的佐料包就有三個,一個脫水蔬菜包,一個油包,一個調味包。泡出來的面很香,廚房裏泡碗麪客廳都聞得到。家鄉的人開始喜歡喫康師傅,覺得這面高檔。 

我還是喜歡喫雞汁快餐面。可惜,慢慢地,雞汁快餐面越來越難買到。九十年代末,終於在商店裏銷聲匿跡了。媽說,大概是那家工廠倒閉了吧…… 

二十多年過去了,雞汁快餐面的香味還縈繞在我記憶深處。有次讀到評價陶淵明詩歌的八個字“質而實腴,淡而有味”,我不禁一拍大腿,這說的不就是雞汁快餐面嗎?它的包裝很簡單,佐料包也只有一個,但泡出來的面如此有味道;湯色雖清,但喝起來又是那樣醇厚;雖有香味,卻不張揚,也只在你的鼻尖若有若無。 

現在的方便麪,佐料包越來越大,油越來越重,氣味越來越霸道。坐長途汽車也好,坐火車也好,但凡有人在泡麪喫,整個車廂的人就都知道了。好不好喫呢?真是好喫,可我就是連聞一聞的興趣都沒有。有時站在超市賣方便麪的貨架前,滿眼看過去都是:爆椒牛肉麪,老壇酸菜面,泡椒牛肉麪,剁椒排骨麪,滷香牛肉麪,野山椒仔雞面……這真是一個重口味的時代。 

我懷念那個樸素真淳的八十年代,我想再喫一碗宜昌葛洲壩牌雞汁快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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