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究竟有沒有鬼？這個問題的答案估計只有鬼知道了。我小時候肯定問過大人這事兒，他們怎麼回答的，已記不清了。
不過，我倒是對魯迅先生踢鬼的那個故事印象很深，是有一年過年，我去堂哥家，在他的舊語文課本上讀到的。那故事大抵是要告訴人們，世上是沒有鬼的，只是人自己嚇自己而已。我活了小半輩子，鬼是真沒遇到過，但在童年卻確鑿遇到過兩件“鬼事”。
其一
當時我八九歲，剛上小學。因爲外婆家離學校挺近，爸媽工作又忙，我常在外婆家睡。晚上，我和外婆外公睡在裏間的一張大牀上，我和外婆睡一頭，外公晚上躺牀上要看書，抽菸，睡另一頭。
那是個秋天的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醒了，而且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醒了。我想翻下身子，卻突然發覺身子動不了。我大喫一驚，又翻身，不動，再翻，還是不動。我把渾身的勁兒都用盡了，也沒動得了一分一毫，身上感覺像壓了千斤的重物。
我嚇得想大叫，想驚動跟我睡在一張牀上的外公外婆。因爲害怕極了，我拼了命地叫，也沒有發出哪怕像蚊子哼那麼大的聲音，周圍好像也一點響動都沒有。眼前一片黑暗，也不知道是夜就這麼黑，還是我眼睛睜着，卻什麼也看不見。我又害怕又焦急，都快急瘋了……
現在想想，那時我就像個又聾又啞又瞎，且全身癱瘓的人躺在無邊黑暗裏的感覺。也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我又睡過去了。第二天呢？不記得了。第二天醒來肯定又一切正常了，就沒留下什麼印象。
這好像就是傳說中的“鬼壓牀”，我童年裏就經歷過這麼一次，還好，只有一次。
其二
外婆家桐樹院外面，是條南北向，三四丈寬的馬路，平時車倒不多，偶爾過一些大卡車，把地面都震得晃動。馬路對面就是大街碼頭，踏着幾十磴臺階走下去，就是漢江河了。
漢江水波清澈，河流輕緩，真是一河好水。黃昏時分，河面上浮光躍金，漁舟唱晚，河岸邊上則是洗衣淘米洗菜的男女，一片人間煙火氣。只是到了夏天，人們總是抵不住誘惑，每年都要給河伯獻上幾個祭品，以小孩居多，都是游水淹死的。
桐樹院裏有個姑娘姓唐，不會游泳，據說她白天不好意思去河裏學游泳（也不知道爲什麼不好意思，總之是臉皮薄害死人），就叫她表哥晚上帶她到河裏學。
那天上午，院子裏炸開了鍋：唐姑娘昨晚學游泳，從游泳圈裏滑脫了出去，她表哥沒抓住，天又黑，唐姑娘沉到水裏去，大概是漂走了……唐姑娘本就還沒學會游泳，肯定是淹死了。她家人哭得捶胸搶地，鄰居們也跟着嘆氣。再傷心，喪事總要辦，屍身到哪兒找呢？她家人在附近鄉下求了個女半仙，半仙閉目掐指一算，“人在下游二十里河閘處！”
算定之後第二天，撈屍船清晨出發，準備選在中午十二點陽氣最盛時把屍身擡上岸。聽到這消息，桐樹院方圓十里的人們傾巢出動，十一點多時河堤邊已是黑壓壓一片。我利用個頭小的優勢東鑽西竄，佔據了河堤邊上的一個大石頭墩子，可以把堤下河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快到十二點，河面遠處過來的撈屍船漸漸可以看到了。也就是條普通的魚船，可能是怕晦氣，撈屍的人並沒有把屍身放在船上，還是在河裏，把唐姑娘的頭髮縛在船舵後，等於是把她拖回來的。屍身仰面朝天在水面上浮着，顏色慘白，就是那種魚肚白。隨着船的拖動，屍身在船後的河面上劃出長長的波浪……她的家人早就在岸邊擺好了香燭火紙等着。船越來越近，人羣也越來越安靜，好像都屏住了呼吸。
夏天正午的太陽很毒，大家一點感覺都沒有。馬路上也靜悄悄的，一輛過路的車都沒有。這時，就在船離岸五六米左右時，我看見，屍身頭部附近的水突然一下子變紅了。千真萬確，我當時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羣也在這時發出“哄”的一聲……我才確定不是我一個人看到這異象。人羣裏開始議論紛紛，年長有閱歷的人很肯定地說，那紅色是唐姑娘口鼻裏出的血，橫死的人遇到親人時是會七竅出血的。
我雖然上小學，但以那會兒的知識我就知道這是沒法解釋的。找到屍身時人已死去多時，血液循環早已停止，更不可能有意識。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口鼻出血？可屍身頭部的河水確實紅了一下，不長，只有幾秒鐘，但那不是血又是什麼？況且也不是隻我一個人看到。
擡唐姑娘上堤時我怕得厲害，趕忙跑了。
過了好幾年，我從書上知道民間確實有這種說法，類似事情好像別處也有。到底是爲什麼？殊不可解，還是孔夫子明白，“子不語怪力亂神”，解釋不了的事情多着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