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楓樹路的大街時，已經到了午夜，白色的襯衣在空無一物的街道上飄蕩着，像極了一隻搖搖欲墜的風箏。
他沒有這樣晚的時候出門過，要不是顧影打破了他規律的生活，此刻他應該是在家裏的牀上，沒有夢境地沉睡着。
陸小向在心裏罵自己。
街道上已經很少的行人和車輛，目光所及之處沒有顧影冤魂一樣的影子，她總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蝙蝠衫，明明是身材高挑瘦削的人，卻穿着這樣一件用來掩飾臃腫的服飾。
如果是她那一定很好認。
陸小向感到絕望。他不該對顧影說出那樣的話。
你就是個婊子，賤貨。活了二十四年的陸小向第一次罵人，罵得鏗鏘有力。
但此刻他只是深深地後悔。因爲他終於想起來連城曾經跟他說過的話，顧影是個可憐的人。
雖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這件事不應該由陸小向來做。
他知道顧影是信任他的。他們是朋友，是朋友的話就不該用這樣尖銳的語言去刺痛對方。
他想要道歉。
但馬路上只有一陣陣陰涼的風聽得見他的內心的歉語。從遠處看去楓樹路長得沒有盡頭，地勢平坦的城市可以一直望到天際線去。陸小向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他也越來越像一個孤魂野鬼。
即使是深夜也能感覺到天氣的陰沉，空氣像是有力度一樣壓在肩頭。陸小向看着偶爾身邊走過的人，穿着暴露的夜場女，衣衫襤褸的拾荒人，還有仍在爲生計奔波的工作者。
陸小向試圖在這些人身上找到一個共同點，試圖總結一下這些深夜出行的人被何種力量驅使着。但是沒有。他忽然意識到顧影也是如此，帶着鮮明的個性，試圖掩蓋自己內心的創口和荒蕪。
爲什麼之前的自己沒有看出來呢？陸小向責怪自己的笨拙。
但此刻矛盾已經無法化解了。他說出了那樣的話，撕破臉皮的話。即使是顧影也承受不了吧。尤其是由他說出來。
他這樣活了小半生從來沒有激動過，沒有罵過人的人，在酒吧裏指着顧影的鼻子，說你就是個婊子。
他深知這樣的話帶來的衝擊有多大。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纔要說的。
只是此刻他又後悔了。
顧影和其他男人的事情，本和他不相干。只是出於某種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緒作祟，他想阻止顧影這樣墮落下去。是的，他覺得沉迷於人與人之間虛假的情愛就是墮落。
他此刻想要找到顧影，但是找到之後又如何，他不清楚。也許顧影此刻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依然在某個夜場裏買醉，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裏燈紅酒綠，而當他真的找到了顧影，他也會不知道如何是好。
難道再指着她的鼻子罵一通嗎。
陸小向不知道。但是他繼續往前搜尋，已經走到了完全陌生的街區，他從未在夜晚到過這麼冷僻的地方，但是看到那麼多的行人匆匆走過，他又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很引人注意，只需要繼續往前就好了。
他像一隻風箏一樣飄來飄去。他希望自己找不到顧影，但想要一直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