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你與明日的我

文/小野    圖/源自網絡

年少總是有許多不得圓滿的事情,比如高考,比如暗戀,比如我與何錦。時間將愛與遺憾從光陰裏挖走,時間之外還有時間。而我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01

初遇何錦是在初二某個週末悶熱的午後,我去校圖書館做義工。剛到門口,一個瘦高的男生從旁經過,我餘光瞥見他手裏拿着我很喜歡的詩選,紀伯倫的《我的心只悲傷七次》。

忙碌了幾個小時,等我整理好書籍,打算將推車放回原位時,又看見他來還書,然後轉身離開。我有些好奇怎麼如此匆忙借了又還,就去偷瞄了一眼借書卡,很雋永的字跡,並未看清長相,卻記下了他的名字。

出門時看腕錶離飯點還有好一會,我的肚子卻有些不爭氣得發出不安分的叫聲。我停下來坐在銀杏樹下,從揹包裏拿出早上沒來得及喫的麪包,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白球鞋。

我疑惑地擡起頭,那是一張不帥氣但很乾淨的面孔,此刻笑得很靦腆。竟然是他,我一時有些出神。“那個,你能把麪包分一點給我嗎?”他清澈的聲音響起,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哈?分你?”我訝異得手都忘記了動作。

他眨了眨眼睛,指了一下旁邊灌木叢裏的小貓,“餵它。”

我瞥了一眼,那貓軟趴趴地伏在草地上,很應景地“喵”了一聲,看着倒十分惹人憐愛。

我把麪包擱在椅子上,起身走到他右邊,本來心裏想說他還挺善良,出口卻是“誒,你知不知道貓吃麪包容易消化不良?”說完就把呆愣的一人一貓扔在身後,我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那個年紀我文藝得冒泡的腦子,竟然相信一天偶遇三次就是命運這種邪。之後我等着所謂的命運應驗,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再相遇,僅僅只是那天而已。

我清楚地知道,那時候我並沒有喜歡上何錦,我從來不會對誰一見鍾情。只是他身上難掩的溫和氣質,在一衆調皮搗蛋的男孩之間,顯得突兀又特別,所以後來我纔會被他吸引吧。

02

有些往事偏離了想象的精確度,卻不知是恰巧還是不恰巧,命運在同一時間將兩個人牽引向同一個地方。

升初三後,我學業緊迫,父母工作也愈發繁忙,我們搬家到離學校近些的小區。於是我換了一條去學校的路,我與他的重逢就在那個銀杏樹葉漫天飛落的深秋。

銀杏頹了又生,盛了又敗。我和他同級不同班,我們一起斷斷續續地走過一段路程,說些簡單的話,不輕不重的問候,也在那段理想與壓力交織的歲月鼓勵着彼此,似多年的老友,如呼吸一般自然。

何錦是那種慢熱又溫和的性格,我從未見他和誰急過。與他熟絡了,才發現他藏着一顆活潑有趣的靈魂,偶爾也會人設崩塌,說噎人的話。我偶然跟他提起“偶遇三次就是命運”那回事,他笑得很欠揍說“你這是在變相表白嗎?”

我大翻白眼回駁他“你瞎扯啥,又不是真命天子的意思,我們每天會擦肩許多陌生人,能有過多交集的都是命運的選擇,換做一老頭我也會這樣覺得,這隻能說明我有浪漫細胞。”

何錦當我是要好的朋友,每年該送禮物不該送禮物的節日他都會送我一些小禮,除了七夕和情人節,還真是界限分明啊。他喜歡看詩集,也寫過小詩送給我,我總嘲笑他有文藝病,他也從不反駁。

03

我接受着命運的短暫饋贈,與何錦一同考到了重點高中,我們都在零班。幾次座位調整後,他坐我後桌,那會我們討論題目,課間談天說地。我開始用香味講究的洗髮水,增加洗髮的頻次,將馬尾一絲不苟地梳好。

他值日時,我偶爾會偷偷幫他擦黑板。傳本子的時候,總是會把他的翻出來放在最上面,整整齊齊遞給他。我幾乎每天的心情都是“今天我又做了件一眼就能看透的蠢事啊”,可是木訥如他,怎麼他就看不透。

高一臨近期末有次因颱風停課兩天,讀書那會有個定律,學校一停課,颱風準就不來了。第二天我出門去圖書館還完書回家,未料想颱風如約而至。我在路口打車,被雨傘牽扯着趔趄,那畫面實在滑稽又狼狽。

我不由想起華仔的歌,“冷冷的冰雨在我的臉上胡亂地拍”,有些好笑,不過心裏卻在祈禱千萬不要碰到熟人。可是怕發生的事情偏偏會發生。我等了許久不見車來,心情很煩躁,只好頑強地走回家去。傘面還徹底翻上天去,一路上我不得不緊緊往下扯住傘布。

剛要過十字路口,對面屋檐下三個熟悉的身影,我一眼注意到何錦,他抱着籃球,渾身溼透,三七分劉海溼噠噠得黏在額頭,我不禁愣在那裏捂住嘴偷笑。他看到了我,眼裏似乎染上了幾分笑意。

我這才發覺自己亦是窘態,傘面又不合時宜地翻轉上去,我欲哭無淚。他憋不住笑出了聲,向我走來幫我把傘面翻下來。其他兩個男生朝另一條路離開,他還在笑,我沒好氣地問“你其實是過來蹭傘的吧?”

“你這小破傘誒,趕緊回家吧。”他嗤笑,說完拉住傘布,我們一起往前走去。每到颱風天,這件事就成爲了我們彼此的笑料,我怎麼都不敢把當時的他和初遇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高二他不再坐我後桌了,和一個叫徐珂的可愛女孩同桌,而我慢慢習慣在後兩排看他的背影。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路經常會變成三個人同行。

04

秋季運動會何錦報了一千米長跑,從未參加過運動會的我,高中最後一次不參加倒覺得可惜了。我和徐珂同報了“4×100米”女子接力。

比賽當天,我站在第四棒看着衝在最前面的徐珂離我越來越近,勝利在望。我開始起跑,助威聲戛然而止,我轉過身看見棒滾到了第三賽道,我慌忙撿起,起身卻還是輕微地擦到了一旁的接力員,我知道已經犯規了,但我顧不得太多,只能竭力向前跑。

我第一個衝過終點,癱坐在地,腦袋暈沉得厲害,眼前迷濛,在歡呼簇擁的人羣中,我透過空隙隱約看見何錦追着徐珂往教學樓跑去。後來聽說是因爲徐珂很自責哭了。

那天我一身落寞獨自回家,他打來電話“你在哪誒?回家了嗎?你一向大大咧咧,也就別太在意啦。”雖然話筒那邊的聲音無比溫柔,可我心裏梗着更難受了。

“好。”我掛斷電話,淚滴落在的屏幕上。很多事對我而言確實是小事,可那不是。我拼命跑完的一程,贏了榮耀,又失了榮耀,無論是得意還是失意,即使你不會撥開人羣向我走來,那些聽似安慰的話語,對我而言卻是過到內心的刺。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都會小題大做。事後想來暗自神傷好像沒大必要,我也想罵自己太矯情。也有不想理會他的時候,但只要看向他眼底,那光線就會縫補着從前那些黯淡的日子。

05

那個異常燥熱的夏天,高考結果出來他正常發揮,我卻失誤了,求而不得鬱結滿腹,一切都只能自己揹負。我浪費了好長時間讓心沉澱下來,跑去告訴他我要復讀的決心。

他去一旁的小賣店買了一個笑臉雪糕,“你完全是因爲沒發揮好。不過你本來就比同屆學生小一歲,所以沒關係啦,復讀要好好加油哦。”他剝開袋子遞給我,“我一直覺得這個笑臉娃娃很像你。”

我儘量讓嘴角上翹至最大幅度,希望看上去不至於太難看“嗯,我沒事的,再來一年隨後就可以追上你哈哈哈。”我想了一會才繼續說“何錦,畢業快樂啊,祝你前程似錦。”還有想說的其實是你的似錦前程裏可否有我。

“好,那我等你。”因他這句話,復讀的一年其實也沒有想象的那麼累,夜以繼日沉浸在題海,好像每一天都差不多,我甚至會忙碌到忘了想他。

期間他來看過我很多次,他會買我愛喫的零食,分享他高考前夕的輕鬆策略,陪我捱過踽踽前行的冬季夏季。我因他而軟弱落魄,也因他有盔甲堅硬。

06

孤獨的人躺在月亮裏酩酊,杯盞交錯,卻終究不過一場盛大的空宴。

高考查分那天我前所未有的激動,迫不及待想把喜訊親口告訴他,還有我喜歡他,很多年。我給他發消息“何錦,傍晚有空嗎?去不去學校旁邊的公園散步?”

他秒回很乾脆的一個字“去。”我內心斂不住的歡喜。

提前十分鐘到了那裏,我坐在入口處的長椅上,遠遠望見何錦出現,差點要奔跑着迎上去,直至注意到他身旁的徐珂,正要跨出的雙腿呆然停留在原地。他們在談些什麼我不知道,笑得很歡,有些刺目。從我的角度看去,徐珂的眼裏彷彿盛開桃花。

我慌忙背過身,不讓他們發現我錯愕的表情。何錦走近輕拍我的肩膀“在發呆呢?巧不巧,我剛纔路過書店碰見徐珂,就一起過來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又說“怎麼樣?我猜你考得很好吧?”

我極力掩去眼瞼殘餘的失落,對着他們勉強笑着“嗯,很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你所在的大學。

“想好去哪所大學了嗎?”

我靜默了一會,心裏泛着澀,爲什麼何錦問的不是“要來我學校嗎?”這不是約定過的嗎?一旁徐珂忽然開口說“當初不是說好來我們大學的嗎?”

她說的是她與何錦,她說的是“我們”。明明我要說的纔是“何錦,我們就要在大學見面啦。”那時他們根本沒有什麼,不知是我內心的醋意在隱隱作祟,還是其他,總覺得他們會有些什麼。

壓下心裏叫囂的悸動與難堪,我只能淡淡地說“嗯,還沒想好,我要先和家人商量一下。”

有些在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就是會該死地應驗。沒過幾天,我看見徐珂更新的動態“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配圖是他們倆。

那天我坐在公車上,看街燈亮與熄,只有我這邊的窗玻璃是模模糊糊的。整整五年,連個告白的機會都不肯給我。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往下掉,越抹越流得洶湧。

他不知道我填了南方的志願,與他所在的北方相隔迢迢。我沒有刪掉任何聯繫方式,卻單方面斷了所有聯繫,不更新動態,不回覆消息。

後來不知從誰那裏聽說我要出國,臨走前一天他非要見我,我以行程匆忙爲由拒絕了。剛到國外的那段時間他天天留言囑咐我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我偶爾不鹹不淡地道謝。

有一次他給我打電話,我猶豫再三還是接了。他問我過得好不好,我說好,他說那就好。我啞然,他也不再出聲,也不掛斷電話。連空氣都沉默,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

07

六月底剛回國,幾個好友邀我去母校聚會,在球場偶遇了他朋友,那會經常調侃我與何錦。我和他閒聊了一會,他突然問我“聽說你出國啦,何錦知道你回來了嗎?”

我愣了幾秒,才說道“他應該不知道吧。”

“當初不說去北方嗎?怎麼一聲不吭讀南方大學啦?他到處打聽你呢。”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自我調侃“就只是,像橘子一樣,我怕自己水土不服。”我留在了南方,過得很好。只是何錦,已經路過的風景,就不要再打聽了。

“誒,那你喜歡過何錦嗎?”

以前有些人也問過我,我從來都不予回答。可是與其當成祕密,還不如說謊。我雲淡風輕地說“沒喜歡過。你怎麼這麼八卦?”

他不再追問,“何錦一定會後悔今天沒和我一起出來打球哈哈哈。”

“你果然不喜歡他啊,他和徐珂沒在一起多久就分了。他跟我說喜歡你,不過你一直把他當朋友。他還說朋友會比戀人更長久,因爲你太重要了,所以覺得是不是做朋友會更好。可你們到頭來連朋友都做不成,這圖個什麼啊?”

喜歡就說喜歡,在那時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若是在兩年前任何時候我聽見這話,一定會氣急敗壞跑到何錦面前,大聲指責他又在犯什麼矯情病。可是我現在不起波瀾了,我終於有一次理性勝過了感性。當初的選擇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別人。

不圖什麼,這樣不是最好了嗎?互相喜歡也不一定適合到一起,無論是以朋友還是戀人的身份。高中那會我想嫁給他的願望都有,可現在是做朋友三分太少,而戀人又七分太滿。

08

回家後,我收拾着所有舊物,以爲能撿拾出一籮筐珍貴的東西,卻發現一個小型收納盒子作爲回憶的擺設,未免也太大了。我隨手翻開記錄籤,珍藏的心事,我曾那樣手忙腳亂地喜歡過他。

還有他喜歡我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那家奶茶店我和他只去過一次,他永遠不知道表白牆上他寫的那張表白貼,被我撕下來,夾在了自己的心願本里。

我打算表白的那天本是信心滿滿,還想象他會以怎樣深情的話來感動我。可是不到那個時候,誰又能預知結局是怎樣的呢?只是我預想的千百種場景裏,沒有徐珂意外出現這一種。

即使不能和我在一起,何錦爲什麼會和徐珂談戀愛,我始終想不明白,或許他們在大學發生過什麼,我沒有去追究的立場,所以都不重要了。

很多事主動去做也好,被動地做也罷,人生都是誤會多多。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你,在別人看來理應會甜蜜的愛情,現實經歷過才明白,有些人經歷多年的長跑仍然不會圓滿。這也是我不喜歡看偶像劇的原因。

偶然看見QQ的消息推送“您的好友時隔一年終於更新了動態”,點進去是他發的生日動態,配字是“一歲長,一歲短,一歲有一歲的安然與歡喜。”那是我在他18歲生日時寫下的祝福語。後面還有一句“我來的有些遲。”

我在評論區刪改了很多遍想寫的祝福語,還是沒能發出去。我在心裏呢喃,“生日快樂,還有再見。”反正從前就有太多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也不差這一句了。很多曾經相處的碎片在我腦海撲閃,卻怎麼也不能拼湊完整。我癱坐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09

昨日的你與明日的我,曾咫尺遠近。就把你留在過往,我也要去赴我的遠方,所以我們不會再有可能了。

何錦,或許某天我們再難相見了,不過也真的還是,不要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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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這是故事最好的收梢。
我曾一直以爲是20歲的我在庇護18歲以前的我,現在發現其實並不是的。她遠比現在的我可愛,她不會自作聰明,也不會瞻前顧後,她的遺憾比我少,她只要得到一丁點回應就會樂開花,她渴望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她。她已經不是我了,我偶爾也會很想她。
我失去了年少時很多的情愫,但一點兒也不可惜。因爲現在的我很清醒,回望不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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