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圓月,我不想見了

看到大學同學朋友圈發的文:月是故鄉圓。下面是明月當空照的圖片,圖片裏有已經成熟的玉米、茂盛的荒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田野和依稀可見的村莊。只是村戶零星點點,顯得極不協調。略帶荒漠的圖片與同學隨手寫的文字在情感上形成了鮮明對比。格格不入的畫面映上心頭:沒有故人的家鄉,月亮再圓再亮,除了幾許傷感外,剩下的落寞,恐怕只有那掛在空中的月亮有感應。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是李白的《靜夜思》。創作於唐玄宗開元十四年(726),當時的李白26歲,獨自旅居於揚州。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他看着窗外一輪皓月,突然升起了濃厚的思鄉之情,於是有了這首《靜夜思》。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彷彿地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清霜。詩人不禁擡起頭來,看着天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不由得低頭沉思,想起了遠方的家鄉。

唐代張九齡的《望月懷遠 / 望月懷古》: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茫茫的海上升起一輪明月,此時你我都在天涯共相望。有情之人都怨恨月夜漫長,整夜不眠而把親人懷想。熄滅蠟燭憐愛這滿屋月光,我披衣徘徊深感夜露寒涼。不能把美好的月色捧給你,只望能夠與你相見在夢鄉。

每年中秋來臨,我都會想念家鄉,想念家鄉的親人,還有那懸掛在夜空中的一輪圓月。

月是故鄉明,人是故鄉親。對於漂泊的遊子來說,故鄉,永遠是一幀珍貴的水墨丹青畫,永遠是心靈依靠的溫馨港灣。走過山山水水,走過歲月流年,遊子的跫音無論落在何處,那一縷心頭縈繞的鄉思從不曾有半分的消減。故鄉,是一根無形的線,不管遊子走多遠,遊子終究離不開它的牽絆,躲不掉它的牽引。當雁字回時,當月上柳梢頭時,當風起、雨落、雪紛飛時,遊子的心,總是一次次向故鄉的方向飛去……

煙雨紅塵,訴不完的是鄉思,斬不斷的是鄉情。這一程,山長水遠,下一程,定是溫暖情長。遊子,你聽!風中,有一支清幽的笛在吹起,有個聲音在深情地對你呼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

小時候圓月對於我來說,是期待,更重要的那圓月只是針對中秋佳節的晚上。平時的月亮圓缺,我無心過問,因爲只有中秋那晚的月兒散發出的光芒,纔是最有力量的,也是最有人情味的。她把奔波在外的人兒召喚回家,家家戶戶都團了圓,那個幸福只能溢於言表,卻難以用文字描述的清。

那會的農村,真正賞月的沒有幾個,不單單與經濟、文化有關,時代使然。對於大人來說,看到滿桌的孩子,欣慰得很;對於孩子來說,桌子上那令人垂延欲滴的魚肉纔是盼月的真正目的。

我那會雖不懂賞月,但我會在月色迷人的夜晚滿莊子跑着。手裏拿着月餅,坦白的說,月餅都是有限的,能晚上握在手心裏到處炫耀的那塊月餅,定是這一天分到手的第二塊,也是最後一塊。沒經歷過窮日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那塊月餅被手攥着,撒了碎末,藉着月光用舌頭舔個光,依然捨不得用牙齒啃那半圓不圓的“手中寶”。一旦吃了,月餅就沒了,月兒也就跟着散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月兒不再,那塊月餅卻散亂無章的躺在牀頭邊。

想到此,家鄉的月亮一定是最明亮的。世界上的任何一角都不如家鄉的景色美麗,頭上的月兒是隨着我的步伐移動着:我拼命地跑,月亮也跟着飛,我站着不動,她也駐足不前。

孩子們相互追逐着,嬉鬧着,月亮微笑着,最爲神奇的是那嫦娥在動,玉兔在跳。那會,我們會坐下來,一邊眺望着月亮裏的嫦娥,一邊會詛咒王母娘娘。沒有讀書的我們,都會從長輩那裏或多或少知道點“嫦娥奔月”的神話傳說故事。

有時候天公不作美,中秋佳節適逢陰天甚至雨天,這時候我們雖然一邊在難受着,央求父母陪着我等天上的月兒出來。肚子裏裝着滿滿的“宮廷御宴”,有的是勁頭等。孩子們會打着大黃傘,披着塑料布,相互串門,相約野外雨中候月。

那樣的天氣,沒有月亮,可是內心裏是興奮的,每個人的腦海裏都裝着一個又大又圓的月亮。

讀了小學,每逢中秋的那天,大姐會牽着我的手,給我講述有關月亮的很多故事。那會,感到世界上大姐最偉大,覺得大姐比月亮裏的嫦娥還美。那樣的中秋之夜,月兒顯得格外亮、格外圓。

印象裏,父母沒有帶我賞過月亮。如果是一起看月亮的話,那一定是秋收季節。在田地裏,我躺在玉米秸上,仰望着天上的月亮,父親坐在地上,抽着煙;母親則站着,那會父母會胡亂回答我提及有關月亮的疑問。

然而,就是那樣的場景,依然感覺到家鄉的月兒很圓。

漫天遍野都是歡聲笑語,這樣的一個夜晚,在月亮之下到處都是農忙之人,路上的板車拉着玉米往返于田地和家裏。天上的月兒那樣的明亮,趴在玉米秸上看小人書都能看得清。

農村的孩子沒有什麼科技娛樂活動,但喜歡在田野裏打鬧着,數不清摔了多少跟頭。這樣極其單調卻又豐富多彩的生活,使得歡笑在月光之下漫天飄蕩着,有時候這樣的月夜恰恰又是中秋之夜。

不在農村生活的人,哪裏懂得中秋也是個閒不下來的季節。

圓圓的月亮一個人漫無目的在天空中飛舞着,照亮了整個大地,躺在田地裏,託着腮斜瞅着她,感覺得特別溫暖。

讀了初中,大部分的中秋夜晚都是在學校度過的。要上晚自習,遇到週六和中秋相遇,在家賞月已是必然了 。不過那種巧合,印象中就沒有過。

大姐已在高校學習,家裏的月亮再也不像大姐在家時那樣亮了。

慢慢的,感覺到學習上有點壓力了,賞月的心思依舊不變。校園裏,晚自習結束的操場上到處都是賞月的學生和老師,只是那會沒有幾個學生敢和老師一起品談月亮之美。

家鄉的月亮依舊那麼圓,因爲家鄉的人兒從未減少過。所以,很是嚮往家裏的月亮,總覺得她一定比校園上空的月兒美得多。

雖然那時我已知道,天上只有一個月亮。

大姐出嫁後,再也沒有陪我一起看中秋的月亮。按照習俗,春節和中秋節,出嫁的女子必須在婆家過節。

我感覺到月亮有點殘缺起來。

長大了,總會在中秋節晚上行走在家後的小路上,來回多少趟,自己數不清,碰到的鄉人感覺到很親切,再擡頭,看到月亮更加亮了。

家鄉熱鬧的氣息大不如從前,打工的人們漸漸地忘掉了中秋團圓,只是一個勁的掙錢。

本來鄉人就沒有賞月的雅興,不斷的行走至異地謀生。家鄉的月兒顯得很孤單,掛在天空中,沒有了往日的生機。

再想見到往日的同伴,恐怕要等到春節,可是那會是否有月亮,月兒是否明亮,都無人關注。他們都是急匆匆的喝了幾杯酒,串了幾家親戚,又擠入務工的潮流。

家鄉的月亮,真的被鄉人忘記了。據說,外面的月兒很美,中秋節賞月,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韻味。有的是和工友一起賞月,感嘆都市的繁華,開始厭倦了故土,更忘記了那輪飄在家鄉上空的圓月。更有的在這月圓之夜,與美女或帥哥一起花前月下,早就把家中的那個妻子或丈夫拋在腦後。

父母跟着我們進了城裏,回老家過中秋成了過去,在老家後面漫步賞月的情景漸成了回憶。

家鄉的老人們在減少着。偶爾回去,有種到了外鄉的感觸。

家鄉的那輪圓月,似乎被我徹底忘掉了。原來我不是聖人,不,是個不懂感恩的人兒。否則那陪同我近二十年的月亮,怎麼就輕易地被我拋棄了呢?

漸漸地,似乎認識到,家鄉的月兒不論圓缺,我都沒有資格再去評頭論足了。

莊子裏剩下的老人們不多了,和我父親年齡相仿的大都去了另一個世界,那裏或許有明月,他們應該在一起延續世間的熱鬧。

空曠的村子平時罕見有人進入,除非婚嫁喪娶。一片樹葉落在莊內,都能判斷出它落在哪一處了。

空中的月亮根據季節,不斷變幻着。中秋的莊子,幾乎形同虛設,沒有鞭炮聲。到了晚上,有幾家燈亮,外面懸掛在天空中的月亮依舊照着這塊土地。

只是,一家燈滅,另一家燈也暗了,通亮的莊子看不見一個人影。

天空的那輪圓月,雖然沒有黯然失色,可是發出的亮光,顯得甚是淒涼。

父親走了,跟我們來了一場訣別。

從此,我再也無心在故鄉夜宿,因爲那樣我更加思念父親,淚水會陪我失眠一夜的。這情景不是一次了。        若是圓月高掛,我會點根菸,仰望天空,想着父親在世的情景。特別是父親一個人頂着巨大的壓力,身上揹着沉重的包袱,義無反顧的行走在艱辛的生活路上,應驗了那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所以,我畏懼家鄉的月亮。父親的音容笑貌,我有時候好似能從月光中感知。

我不願看家鄉的月兒,因爲家鄉的人兒都去了遠方,同齡的大都在不同城市安家。他們的後代,根本就沒有家鄉的概念。

中秋又來了,好似悄無聲息,又像波瀾壯闊。

若是家鄉天氣晴朗,月亮定是又圓又亮。只是明月之下,看不見人影,聽不到犬吠,只能聆聽到偶爾傳來的幾聲嘩嘩的樹葉聲。

曾幾何時,想到衣錦還鄉;想到葉落歸根;想到與兒時的玩伴老來聚在一起安度晚年;湊在一起曬太陽、喝茶談過往;也曾天真地以爲,有那麼一天中秋來臨,在兒孫的攙扶下,沿着屋後的小路,就着月亮的光,用手杖在地上有節奏的敲打,慢慢追尋逝去的歲月。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癡人說夢。

夢醒後,仰聲長嘆:故鄉?家鄉?使我思維一片凌亂!

那故鄉的月亮,又或是家鄉的那輪明月,不管怎樣的在空中滾動着,都拽不回我這顆失落的心。

因爲,故鄉那些新房子,多是空空的,使得村莊顯得無比荒涼。這樣的情景,若是趁着中秋節回去賞月,帶來的除了萬千傷感外,僅剩身心俱疲。

當年的玩伴,似乎形同陌路。月兒未變,人卻變了,不再把情感看的那麼重要了。

月兒漸漸的升高了,我的心卻感到沉了下去。

推開紗窗,月色迷人,灑進來的光是異鄉的月光。任憑眼睛睜的再大,依然看不到月亮裏的嫦娥和玉兔。

是的,只有自己家鄉的月亮上面才住着嫦娥和玉兔。

看來我還是那麼癡戀家鄉的月亮。

可是,現實告訴我:不要回去,那兒的月色雖美,但也能讓你傷悲春秋。寂寞的夜,淒冷的光,能給你帶來什麼呢?

老屋早就塌了。如今月光再美,湧入老家院內的那些月光,無法喚醒我兒時丁點的回憶。這院房是父親去世前後分兩次落成。哪裏有什麼值得留戀?最多算是似曾相識。

以後,真的不去家鄉看中秋圓月了。

不是我的家鄉在變,似乎所有的農村都在改變。

但是“月是故鄉明”的說法已經漸漸地淡出視野。只是“每逢佳節倍思親”的那種思緒依舊在延續着,只是與月亮的關聯已經不大了。

家鄉的月亮,已經注入我的血液,一閉眼,就有她美麗的容貌。

以後,到了中秋晚上,我就要站在陽臺上,扶着窗,看着窗外的月亮。過一會,再閉上眼,想着家鄉的那輪住着嫦娥、玉兔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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