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過半,能夠印在心裏的事委實不多。或者說大多已如泛黃的相片,模模糊糊。
唯有它,如此清晰,每每想起,總是激動不已。
大一那年暑假,正是一個雨天,父親去院子裏餵馬,突然滑倒,疼痛難忍,我就陪他去了臨近的明水醫院。
說是臨近,但畢竟不是本縣,交通不太方便。
好不容易坐上車,到了醫院一檢查,竟然是肋骨斷了幾根!
必須辦住院手續。父親怕花錢,執意要走。醫生說,要是不治,後患無窮。
交了二百塊錢的押金,錢已經不夠取藥,醫生說愛莫能助,父親只能乾等。
我只得回去拿錢。家裏哪有錢?只能去鎮上叔叔那裏借。
走出醫院,茫然無措。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到了站點,一輛車過來,不是去我們鎮的,另一輛駛來,也不是。
夕陽西下,望穿秋水,千帆過盡,餘暉悠悠。
想到父親還在忍痛乾等,我忍不住掉下淚來。
忽然,一個男子走過來,問我去哪裏,我如實相告,他說你別等了,沒有去那裏的車了。
不好意思嚎啕大哭,眼淚卻止不住流。
他吞吞吐吐的說:“你要是相信我,就和我坐下一輛車到我們鎮,我騎摩托車送你。”
略一猶豫,急病亂投醫,我竟然答應了。
坐上車,夕陽已落,暮色四合。路崎嶇不平,一路顛簸,猶如我的心事。
到了一個鎮上,他讓我在一個大門外等着。
我心裏七上八下,夜色中,秋風瑟瑟,我縮緊了脖子。
他果然推着摩托車出來了,不用交流,我乖乖坐上去。
一路無話,只有風呼呼呼從耳邊吹過,月亮慢慢爬上來,散發出清冷的光。
六神無主的我,做了各種壞的打算,如果他圖謀不軌,我就跳下車急竄,萬不得已,我就以死明志。我甚至想到被拐賣到深山老林,該如何逃脫自救——當然,也沒找到好方法。
月色朦朧,我腦子裏上演了多部“少女被拐記。”
哪有什麼逃生好辦法?人生吧,很多事得靠運氣。
胡思亂想一路,直到藉着朦朧的路燈,看到熟悉的風景,才放下心。
平安到了叔叔那裏,先說父親住院的事,叔叔也着急,然後叔叔問:這是誰?
聽完我的介紹——不認識,叔叔感謝萬分,而他好像也只說了一句“不客氣”,就匆匆騎車走了。
看着他走了,叔叔又氣又擔心,只“誇”我“膽子真大!”
是啊,膽子真大。
大學生被拐賣山村,被迫生子。十年後與家人重逢,木訥不相識。
女子被姦殺碎屍案。
女子被發現時,多處器官已被摘除。
……
每每想起那天夜裏,我都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有對陌生男子的感激。
感激不盡,陌生的木訥男子,不知道你的姓名,更沒記住你的樣子。
感激那天的夜,沒有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感謝那夜的月光,朦朧之中,給我勇氣。
感謝那晚的路燈,昏黃中給我希望。
感謝這段經歷,讓我以後的人生,看到黑暗依舊相信光明,歷經滄桑,仍舊保持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