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太極拳之:原生態陳氏拳術遇到的尷尬事 一、事起 二、事承 三、事轉 四、事合

作者/李通國

太極拳由楊露禪在北京傳播後開始爲大衆所知曉,楊家太極拳樣式就成爲大家心目中的形式。更重要的是,由武禹襄最後完成的太極拳理論體系與楊露禪傳授的太極拳技術體系如此完美地契合,換句話說,他的理論定義了太極拳的形式和特徵。人們自然而然地接受它,成爲對太極拳普遍的認知。

於是,等到陳家原生態拳術出世的時候就尷尬了。

一、事起

事情發生在1928年。

這年7月,在藥材行工作的陳照丕受到派遣,送一批藥材到北京城,到達後暫時寄住在前門外打磨場杜盛興藥行內。

當時,北平河南會館中一些人知道在北京城流傳幾十年楊家太極拳原來學自河南陳家溝的陳長興,心中不免平添幾分河南人的自豪。一聽說陳照丕就是從陳家溝來,便盛情邀請他留在北平教拳。北平河南同鄉會請會友李慶臨(字敬莊,河南懷慶府沁陽人,據說是清末翰林,與陳照丕同爲懷慶府人)爲其在“北平晚報”登載宣傳。

文中說“我國提倡武術,其目的在於強種衛國,自衛禦敵,收復失地。”又說“河南溫縣陳家溝陳照丕漫遊到平。小作逗留,暫下榻於南門外打磨場杜盛興號內,如有愛好,要交膀者,莫失良機”等等。自然是爲陳照丕招生作的廣告宣傳。

同鄉的熱情推介爲陳照丕招來了多少學拳者,重要的是引起了一個重要人物的注意,他就是教育部官員許禹生,此時剛剛把他主辦的體育研究社和體育講習所更名爲北平國術館。正是缺少太極拳教師的許禹生不失時機地聘請陳照丕前來他的體育學校任教。

北伐勝利後的國民黨在南京建立國民南京政府,老北京已經成了“舊都,”改名爲北平。政治中心南遷,許多經濟機構隨之南移,繁華的北京城各行各業突然之間變得蕭條冷落起來。知名的太極拳家楊澄甫、孫祿堂、吳鑑泉等人也被南方興起的國術機構邀請,紛紛南下。教太極拳的人都走了,爲後來的武術好手留下了發展空間。

陳照丕來,來得恰逢其時,對北平國術館來說是及時雨。

可是卻給許禹生帶來了不少的困惑。

他在一篇文章中記述了這個疑問,“昔體社附設體育學校時,曾慕名延聘豫籍陳某教太極洪拳。果然運用如風,於震腳快打樁步均極講究,唯練畢氣粗色變。楊少侯見之曰:‘何太似花拳耶?’陳君爲之語塞。其推手時身法步法固佳,唯喜用招、用力,不甚求懂勁爲可惜耳。其大刀、雙刀、杆子多系外家式法,不能承認之爲本門藝術也。夫北平太極拳傳自楊氏,楊氏學自陳家溝,則陳氏之拳路當與原譜相符,今其拳路亦頗多更改,多寡不一,更令人懷疑均非真傳者。”【1】

先是許禹生心中懷疑,不過他也無法形容陳照丕的拳術,只好用“太極洪拳”來說事。後是楊家第三代的楊少侯見到也詫異,覺得它太像花拳,弄得陳照丕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許禹生是楊家太極拳第二代傳人楊健候大師的弟子,在北京工作之餘,追隨大師習武多年,在1924年主持出版《太極拳勢圖解》一書,以楊家太極拳爲藍本,介紹了由楊澄甫示範的太極拳技術。這是武術史上第一次系統整理了太極拳歷史,他當然知道楊露禪學自陳家溝的陳長興,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兩者之間的差異是如此大。

除了樣式不同,陳家推手時還喜歡用招、用力,不太追求懂勁。陳家的武術器械大刀、雙刀、杆子系外家式法,無法歸類爲太極門藝術。

許禹生懷疑陳照丕所學沒有得到真傳!

二、事承

事情真是巧合。

這一年7月來北京的還有鼎鼎大名的武俠小說作家向愷然,筆名平江不肖生。

許禹生帶向愷然在體育學校見陳照丕。看照丕練了拳,推了手,還和陳照丕談論了好一會。不曾見倒也罷了,會過之後,向愷然反而更加疑惑起來。陳照丕演練的“地道”的太極拳,不僅和吳鑑泉傳授的形式大不相同,就是和楊澄甫所傳授的比較,也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連拳譜上的名目也不一樣。

吳、楊兩家所傳的姿勢,雖有分別,但是起手都是一“攬雀尾”。即使孫祿堂從郝維真所學的,起手名“懶扎衣”,也與“攬雀尾”的音相近似,無論是誰的音說轉了,總還是這個音調差不多的名稱。而陳照丕練拳起手,叫做“金剛搗碓”。儘管也有“懶扎衣”動作,但手法、身法與吳、楊兩家的“攬雀尾”、孫祿堂的懶扎衣,都無相似之處。且拳套動作名稱,與吳、楊兩家不同之點甚多。如“青龍出水”、“雙推手”、“神仙一把抓”、“小擒打”、“前招”、“後招”、“鐵叉”、“切地龍”、“當頭炮”等名稱,皆吳、楊二家所未有。至於“如封似閉”稱“六射四閉”、“單鞭”稱“丹變”、“倒攆猴”稱“倒捻肱”、“扇通臂”稱“閃通背”、“右起腳”稱“右插”、“左起腳”稱“左插”、“轉身蹬腳”稱“蹬一根子”、“抱虎歸山”稱“抱頭推山”、“雲手”稱“運手”等動作,發音相近,但身手動作方法不相同。

“再看他推手,只有同邊活步的一個方法,就是一個左腳向前,一個右腳向前,擁擠進一步,搌按退一步。

我問他。推手共有幾個方式?

他說:‘就是這一個方式。’

我又問:沒有站定不動腳的推法嗎?

他說:‘沒有。’

我又問他:沒有四隅進退名叫大捋的推法嗎?

他也說:‘沒有。’”【2】

向愷然很是懷疑。

楊露禪是從陳家溝子學來的,到此不過三傳,爲何與陳照丕的相差這麼遠?楊家練習的方式,比較的完備。楊家推手的方式,由淺入深,共有四種。第一步彼此都用單手搭挽,使站走靈活;第二步是按、擠、捋、按四手,彼此都用雙手,兩腳站立不動,僅以身手進退;第三步是活步進退;最後一步是則向四隅進退,名爲“大捋”。其步法、身法、手法,按照順序由簡單到繁難,如此以來使練習的人,能進退隨意,緩急皆由自主,不受制於人。如果像陳照丕那樣僅一同邊活步之方式,初學者不易粘走,而練到一定程度的,覺其活步容易討巧,腰腿難得有真工夫,對於那些想深造的人又嫌其太簡單。

再者,太極拳的原理和其他之拳術不同。太極注重粘走,所謂於不丟不頂中討生活是也。粘,即是不丟;走,即是不頂。此理說得容易,做到實難。一部分之粘走尚易,全體之粘走尚難。欲全身粘走如意,則非有大捋不爲功。

所以向愷然覺得,大捋之法,決非創自楊家,一定是陳照丕未得其傳,其法尚不及楊家完備。

許禹生和向愷然的看法頗爲一致。

陳照丕的自述,他的拳腳功夫學自其叔祖陳延熙及父親陳登科和三叔陳發科。他們一族的傳承關係是這樣的:陳長興—陳耕耘—陳延年—陳登科—陳照丕;陳長興—陳耕耘—陳延熙—陳發科—陳照奎。陳延熙是陳長興第三代孫,陳發科是第四代孫,陳照丕是第五代孫,但陳照丕與其叔陳發科只相差六歲,在拳術的傳承上差不多屬於同時代人。

陳照丕所說的陳式推手只有順步推手一種,陳發科當年教學時也只教順步推手。應當說稱陳發科與陳照丕早期所傳授太極拳屬於原生態的陳家太極拳。

三、事轉

陳照丕離開北平赴南京教拳,陳發科來北平。

除了河南同鄉會,還有不少人跟隨陳發科學習太極拳,這是陳發科能在北京立身的根本。其中也有許禹生,後來他寫作了《陳氏太極拳第五路》。

許禹生是教育部官員,也是當時北平國術館館長,他在文章中表達了他對各派太極拳的看法。

“昔楊露禪先師對於八種練習,容未盡傳世,故於萬全凌三君,時人有筋、骨、皮三者之譽。夫太極者固一本而萬殊,然於拳路練習性質上,以鄙人觀之,不出於上之八種。今幸各派林立,而河南大世家亦在北平,深望各太極拳師化除成見,交換知識,傳其所長,補習所短,力謀進步,則一轉移間均成全材矣。”【3】

他雖然懷疑陳照丕的太極拳沒有得到真傳,但是仍然希望中國各派功夫兼容幷包,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多麼寬廣的胸懷!

不過也有人擠兌。

1950年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在北京成立後,北京市也成立了一個民族形式體育委員會,主任張甄。他在北京市東城區八面槽大街召開 “太極拳研究委員會”會議時,吳圖南被邀請去參加會議,正好碰見陳發科和高瑞州兩個人也在場。

吳圖南向主任張甄提問說:今天開的是什麼會。

張甄回答說:是太極拳研究會。

吳圖南開始發難:如果不是練太極拳的人蔘加這個會當怎麼辦,是算他們出席還是算列席。列席自然就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張甄說:如果不是練太極拳的當然不能算出席,可是我請的在座的都說是練太極拳的,請你看看這些人裏有沒有不是練太極拳的。

吳圖南提出陳發科他是練炮捶的,高瑞周是練五行捶的,然後反問陳發科:你自己說說是練太極拳的還是練炮捶的。如果你們二位說你們是練太極拳的,今天是研究會,咱們大家就研究研究。第一太極拳就是不使勁兒,第二太極拳是用棚捋擠按採捩肘靠,前進後退左顧右盼中定爲原則的。根據它然後使用攬雀尾、單鞭、提手上式、白鶴亮翅等,是研究招法,還是研究推手,看看二位是炮捶五行捶還是太極拳。

由於吳圖南的發難,陳發科、高瑞周列席參加了會議。陳發科終究只是個功夫好手,沒有讀過書研究過自己的拳法理論,他也許不知道同族陳鑫、陳子明、陳照丕已經先後出版了著作,尤其前輩陳鑫對陳氏拳術的解釋最爲系統、最爲徹底。陳發科有所知,也不會對吳圖南的發問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陳鑫是陳氏拳術存在問題的先知者。

四、事合

最早意識到陳家太極拳與坊間流傳的太極拳出現理論矛盾的陳鑫,從1908年開始下定決心重新創作一套嶄新的理論來解釋自家的太極拳,他放棄了太極拳理論用太極學說爲指導思想解釋方法,而採用河洛學說重新詮釋,創造了“纏絲勁”來描述陳家功夫的發力方式,終於使剛柔相濟的陳家功夫能夠名言正順了。

正是有了他,陳家太極拳的理論與技術才渾然一體。

註釋:

【1】【3】許禹生. 論各派太極拳家宜速謀統一以事竟存說.見北平國術館《體育》月刊1932年第一卷第八期“

【2】向愷然.練習太極拳之經驗.見吳志清編《太極拳正宗》.上海大東書局,民國二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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