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程

艾雲從白日夢裏醒來,感覺身體已經離魂千里,只有沉甸甸的肉感存在於這立秋過後依然炙熱的下午。車窗外,田園像是流動的綠毯子,大口吞噬着寂靜,又吐出山野的芬芳,又給人一種春天的錯覺。這種錯覺有種迷幻的效果,艾雲伸手去摸羅羈的後脖子,那脖子冰涼冰涼,是浸泡過汗水後黏糊糊的涼,又很堅硬。

“又來?我在開車呢!”

羅羈又嚇了一跳,但還是穩穩地開着車子,這樣的捉弄已經玩了一路了。

艾雲大聲笑着,想要驅散腦子裏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繃感。一路上,昏沉和清醒之間,那種無法描敘的緊繃感像是蜘蛛一樣時不時地爬出來攪動思緒,直到思緒粘稠,像切開的山藥。突然熱風從車縫隙裏吹來又消散,風掃在臉上,車子停在一排木棉花的花蔭下,差點撞上已經剝了漆的護欄。

艾雲身體劇烈前傾,感覺脊椎在顫抖。那隻若隱若現的蜘蛛,大腦裏的那隻蜘蛛在急剎車的作用力下彈走了,就這麼奇怪地走了,她感到一陣興奮。

“怎麼了?你沒事吧?”

這是週四下午的路況,那一刻前後都沒有車經過,要不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她感覺這一刻,像是一個神諭的時刻。

“看來我們要抹黑回家了,車子熄火了,寶貝,你不生氣吧?”

艾雲說:“怎麼會啊?我覺得好玩呢。”

羅羈繞到了車前,黃昏的光影斜斜地穿過木棉花給他的側臉敷上一道光斑。他打開車蓋,茫然地看着發動機,然後撥打救援電話。車子最終拖到郊外一家修車廠修理,一個精幹的修車小夥說可能火花塞壞了,需要費些時間,於是兩人打車去了市中心消磨時間。到了市中心,街燈已經亮起來,羅羈直接領着艾雲去他常去的一家炒冰淇淋店。

兩人點了抹茶和巧克力口味冰淇淋交換着喫。艾雲才吃了一口,就讚道:“味道好極了,我們是不是在上海也喫過?”

羅羈已經喫得不像一個二十七歲的成年人,滿嘴抹茶冰淇淋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十七歲的少年,如果沒有那些根根直立又很清爽的鬍子就更像了。

羅羈當然不會告訴艾雲,那次去上海,他一聽那攤主說話的口音是故鄉人,他才特地去喫炒冰淇淋的,爲的就是將來某一天,艾雲能在他的故鄉再次喫到,並感到欣喜。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沒錯呢。

兩人坐車回去時,車子早就修好了。他們已經在市中心喫過晚飯,羅羈早就打電話給爸媽讓他們不用等喫飯。雖然爸爸說媽媽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語氣裏盡是失望,他還是和艾雲在市中心的飯館吃了飯纔回去。

車子駛進一段雜草叢生的小路時,艾雲覺得那神諭的光環還在。她把手伸出窗外,感受夜風的清涼,側耳傾聽蟲子撞擊手掌的聲音,她癢得大喊大叫起來,羅羈制止了她。

“別出聲啊,小心驚動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鬼?神?還是妖精?”

“也沒那麼可怕,像是小精靈之類的東西。”羅羈只好胡說。

這時小路兩邊響起一陣喧鬧逃竄的聲音,艾雲只好把手收回來,仰頭卻看見月亮在黛色雲層裏努力把月光擠出來。

羅羈哪裏知道爲什麼不能喊,反正從小老人們總是說,安靜過水邊,莫驚動生靈。他倒是從小不信這些的,只是艾雲第一次上他家,所以連這些無法證明存在的東西也格外在意起來。這條路的兩邊是一大片荒廢的不知深淺的荷塘,平時一派野性生長,也無人問津。只不過這是回家的近路,穿過這條路,再穿過一條筆直的大路右轉,就到了羅羈的家。

一扇大鐵門前,羅羈的父母一胖一瘦的身影朦朦朧朧像皮影戲般晃來晃去,他們朝着相反的方向讓路,車子開到四方形的大院裏,停在一棵大樟樹底下。

艾雲喊了一聲“叔叔,阿姨”,還沒看清他們的長相,羅羈就拉着她上了大院上的頂樓看月亮。頂樓有一處露天平臺,東南邊的天空上只有一顆明亮的木星,月光已朝南。

“空氣真好。”

“哈哈,好就對了。我們下去洗澡吧。”

艾雲又跟着他下到三樓的客廳,羅羈的媽媽笑容滿面地用一種複雜的普通話說:“行李已經放到你們房間了,要不再喫點飯?省得晚上餓。”

羅羈媽媽穿着一件寬大的顏色豔麗的睡衣,身材壯碩,說話呱噪又歡跳,臉上掛着兩團高原紅。羅羈爸爸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喝茶,彆扭地笑着,又瘦又高,感覺輕飄飄地毫無重量。羅羈讓他們別忙活了,早點睡,他們就一前一後消失在通往陽臺附近的房門後。

唧唧蟲鳴清晰地抵達耳膜,像是在開夜間音樂會。兩人一起洗好澡,進屋打開空調,摟在一起說話。羅羈的房間和爸媽房間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但是房子老,隔音效果差,兩個人就蒙着頭躲在被窩裏說話。

“好安靜。”艾雲說。

“好還是不好?”

“我怕癢,你別撓我了。”

羅羈的手沿着艾雲的腰線來回摩挲,故意逗她發笑。

艾雲說完爬到羅羈身上,俯身親吻羅羈的額頭,好像這樣做可以阻止大腦裏的那隻蜘蛛再次回來。羅羈捧起她的臉,說,你好美,又緊緊地摟住艾雲的腰。這樣的親密不過是在重複過去,只比以往的親密多了些陌生的悸動,彷彿他們是第一次在被窩裏擁抱和親吻一樣新鮮。

第二天很早醒來,兩人又抱在一起親吻,空調冷氣不時地灌到被窩裏,艾雲整個人都貼到羅羈懷裏,一直到陽光灑滿牀單,艾雲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又悽慘地發現那隻蜘蛛還是回來了,就像這間一年不過才住幾天的次臥牆角上的那些蜘蛛一樣令人不適纔不得不起牀面對接下來庸常的一切。

她趴在牀上有些難受,就嗷嗷叫起來。

“我眼睛好痛,你幫我看看怎麼回事?”艾雲說。

羅羈撐開艾雲的左眼仔細瞧,沒有睫毛,也沒有白胞,又對着眼睛吹了吹,說:“看不出什麼,你現在覺得怎樣?”

“刺痛,熱辣辣的痛。”艾雲說。

羅羈急忙穿衣起牀,跑到客廳倒了杯熱水進來。艾雲不喝,捂着眼睛趴在牀上繼續嗷嗷叫,好像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麼可以讓她停下來的東西存在了。

羅羈父母早就起來做好早飯等他倆起來喫。等了快兩個小時,羅羈爸爸坐在自己房裏察覺到兒子房間裏有異常的聲音傳來,於是喊來在樓下洗衣服的羅羈媽。過了一會,羅羈扶着似乎快失去知覺的艾雲從臥室出來了。

“出麼事了?”羅羈爸急着用方言問。

“艾雲眼睛痛,我得立刻帶她去醫院。”

羅羈慌張地到處找車鑰匙,昨天只顧着尋歡作樂,也不知道把鑰匙放哪了。

這時羅羈媽不慌不忙地扶着艾雲,手裏拿着剛在沙發上找到的車鑰匙對羅羈說:“我們這就去市二院,羅石頭,你去廚房裝幾個包子和雞蛋,另外再拿兩盒豆漿,放在車裏。”

四個人下了樓,羅羈勸了半天讓爸媽不用跟着去,但沒用,兩個人非要跟着去,那就去吧。羅羈一路把車子開得像是賽車一樣,又繞了幾條近路,只花了二十分鐘就到了市二院。

一番檢查下來,卻沒有發現任何眼睛上的異常。但艾雲的眼睛還是很痛,就像是着了魔一樣,那位上了年紀的眼科大夫很詫異,又建議掛了神經科,拍了各種片子,都顯示身體好好的。可誰都能看出來,那姑娘的痛可不像裝出來的,那種痛法光是看着就令人心顫。羅羈突然就慌了,恨不得痛的人是他。

回去的路上,又經過那片荷塘小路。雜草叢生的路兩邊居然有人種着兩排芝麻,筆直筆直地像是列隊歡迎,頂部的白花上停着幾隻黃色蝴蝶,荷塘裏並無荷花,只是長着一些葉子細長又碧綠的水生植物。

羅羈媽摟着艾雲,說:“孩子,你受罪了,第一次來我家就這樣,我這高興勁還沒過呢,現在可咋辦纔好?你覺得怎麼樣了?今天中午本來要請你二姨三姨四舅一起喫飯的,明天還要去你爺爺奶奶家,現在也聚不成了。”

艾雲只是哼哼着不說話。

羅羈爸說:“昨天回來可有啥特別的事?”

羅羈知道老爸在暗示什麼,從小這個老爸就像個半仙一樣,啥事都講究時辰,風水,但又屬於半拉子似懂非懂的狀態。

他從來就沒有信過老爸的這一套,但又無法反駁,平時總是一笑了之。可是當下艾雲莫名其妙地病了,他很慌,就想起昨天夜裏過荷塘的時候,艾雲大喊大叫來着。

羅羈爸想了想,說:“我有個師父,住在雨吼村,很懂些玄門,不如去看看?”

羅羈媽說:“你還有師父?真新鮮,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也沒見你出師呢?”

羅羈問:“他會什麼?不會是瞎子吧?”

羅羈爸說:“不是,就是一個老莊稼人,也說不出來會什麼,但通曉一些物理。二樓你金阿姨幾年前莫名腳疼,也是醫院看不好,我介紹他去找我師父,回來就好了。”

羅羈聽了,覺得有些意思,就來了信心,說:“那就去看看,你給我帶路。”

羅羈爸說:“她這個樣子怕是被什麼給砌住了。”

羅羈聽不懂,也不再說話。羅羈爸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指路,車子很快穿梭在繞圈似得的山路上,金黃色的水稻梯田一直延綿到半山腰,山腰以上是綠色茶園,遠處的層層山頂上雲霧飄渺,如同仙境。

只是如此養眼的景色,無人欣賞,只有趕路。

一路向南開了半小時左右,就到了雨吼村的地界,只見森森紫竹林深處,坐落着幾戶毫無差別的三層窄窄的洋房,灰色水泥路兩邊種滿着瓜果蔬菜,清一色的灰色屋頂上盤桓着黑壓壓的一羣龍燕。

羅羈說:“到了嗎?”

羅羈爸仔細地看了看四周,發現三十年來,除了路寬了,房子新了,似乎什麼都沒改變。那棵路口處長了七百年的香樟樹上依然纏繞着古老的薜荔和新長出來的絲瓜蔓。

羅羈爸說:“前面右轉,好好……我再看看,我記得他家門口種着稀有的青檀,連香,紫莖樹,還有一棵我從大山裏好不容易找到的鵝掌楸。那裏,就在那裏,停車。”

羅羈爸一向陰沉少笑的臉上頓時皺紋四散開來,急匆匆地下車,似笑似哭地跑上去抱着那些像是比親兒子還親的樹,摸了又摸。

這時一個穿着碎花襯衫的婦女從屋裏出來,年紀大概三十出頭,一臉警惕地看着門口的人和車,不耐煩地問:“你們幹什麼啊?”

羅羈爸一向不善與人溝通,羅羈趕緊上前笑着問那位兇巴巴的大姐張木秋老人可在家。

“找他幹嘛?”

“我們從蓑幽鎮來的,有急事,要不然也不會跑這麼遠特地來找他老人家。”

那女人看了看靠在羅羈媽身上的艾雲,又換了一種客氣的口吻說,那我去村頭的麻將室找他。說完,一陣風似得不見了。門口有幾條槐木板凳,四個人就坐在板凳上等着。過了一會,只見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慢悠悠地踱到自家門口,後面跟着他的孫媳婦,也就是那個穿着碎花襯衫的大姐。

那位大姐笑嘻嘻地和老人說話:“爺爺啊,我的親爺爺,又有慕名而來的了。你這多久沒人來訪了,手藝會不會生疏了?趁着你現在頭腦還清醒,乾脆把手藝傳給我得了,要不然你就不怕後繼無人?”

老人不理他,徑直走到羅羈爸面前,定眼看了看,什麼都沒說,只是用手拍了拍羅羈爸的肩膀。羅羈爸跟着老頭進了堂廳,羅羈扶着艾雲跟上。那位大姐和羅羈媽在門口聊了起來,羅羈媽問東問西,那位大姐居然不厭其煩地說樂了,一邊拿着蒲扇扇風,一邊嘴裏嚼着板栗,兩個大嗓門似乎要把那一樹的鵝掌楸的葉子都要震動下來。

那邊羅羈爸一言不發地跟着老人上了二樓,穿過一條昏暗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木門,門外靠坡建成一片菜園和草藥園。

老人的居所就在園子裏面的一棟石頭屋裏,靠近新修的馬路邊上。屋頂上爬滿綠幽幽的藤蔓,有薜荔,也有南瓜,冬瓜和豆角。

“師父……”羅羈爸忍不住開了口。

“別,別,什麼師父不師父,這玩意只能學又不好教,就算學了,也容易學歪。那會要不是欠着你太婆婆人情,我纔不會鬼迷心竅地教你這些無用的東西,一輩子也別相信這些東西。果然你後來信了,又沒學明白,又心高氣傲,又在村裏一通瞎顯擺,才把名聲也丟了,你也不敢來見我了。”

老人說完從抽屜裏拿出一根彩色線香,頂端是粉紅色,中間爲青色,底端是淺藍色,又麻利地擦着一根火柴,點燃線香後,把線香插入一個透明的裝着沙子的玻璃罐上。

接着他看了看艾雲,嘴裏說:“這是你兒子,兒媳婦?你小子好福氣。”

羅羈爸知道老頭性格跳脫,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想說什麼了,他只知道他一定會治好艾雲就行了。這時他聞出這線香裏有熟悉的氣味,雖然氣味複雜,但聞起來令人精神大振,香味醇正而清新,忍不住哭了起來。

老頭卻笑了,說:“我勸你還是趁早忘了我教過你的那些東西,也怪我年輕時也太狂傲,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能達成所願的,我這輩子也只有你這麼一個徒弟,手藝終究還是費在我手裏,我覺得很好,你也別老是拿沒天賦折磨自己了,你看你,馬上也快六十的人了……還這麼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老頭說完,說要留下艾雲一個人。一直等那對父子走出石屋,斜站在菜園地裏抽菸,老頭才關上門,悄悄地說,姑娘,看看我。

艾雲蒙着臉露出兩隻眼睛,說,你看出來了?爲什麼別人都看不出來呢?

老頭突然嚴肅地說,因爲那個小夥子愛你,相信你,而他的家人愛他的兒子,相信他的兒子,所以也相信你。但我既不喜歡你,也不討厭你,也不欠你,更不會討好你,又老又清醒,所以我問你啊,爲什麼要這麼做?

艾雲把雙手從臉上挪開,低頭想了想,但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表達她的動機。老頭就一直耐心地等着,手裏把玩着一個已經磨得發光的核桃,雪白的頭髮也發着光,眼睛也是。線香已經燃了一半,他突然笑了。艾雲問,你笑啥。

老頭說,在想怎麼編故事呢。

艾雲說,我的故事嗎?那一定要魔幻得就像他們來找你這麼自然。

老頭說,那就和我說說一些來的路上一些特別的事吧。

艾雲說,來他家的時候,抹黑,經過一個荒廢的荷塘,我覺得那裏面有魚,也有垃圾,也許還有人在裏面淹死,有人自殺,總之就是一個不該經過的地方。之前車子突然壞了,神奇的是我坐在後排,還繫着安全帶,車子猛停下來的時候,那一刻居然沒有別的車,一輛都沒有,我們平安無事。

老頭聽完,沉吟了一會說,那就說說魚吧。那個荷塘我年輕的時候去過,裏面真的有羣自在的魚,顏色幽藍中透着橙紅,個頭像溪魚那般小,白天睡覺,晚上出來看星星,高興了還會跳出水面,撲通撲通,整個荷塘就像在敲鼓呢!

艾雲笑着說,我不信。

老頭說,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好。

艾雲說,事到如今,他對我那麼好,我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在我眼裏人生就如戲一樣,一旦我覺得我的生活陷入庸常,我就感覺身體不適,難受,不盡興,就像有蜘蛛在我的腦子裏爬來爬去,攪得我思緒紊亂。

老頭說,好傢伙,你倒是有天賦跟我學。或者像我孫子一樣學着寫小說。

艾雲說,寫小說難嗎?

老頭說,我沒寫過,我孫子會寫,還老是拿來給我看,寫得就像菜園子那樣齊整,又沒菜園子有趣,後來我就懶得看了。

艾雲說,那我試試把腦子裏有蜘蛛的那部分生活寫出來,然後安心過另一種庸常的生活。只是像您這樣名聲在外,就從來沒有錯過嗎?不怕成了裝神弄鬼,沒法解釋嗎?

老頭說,世上的事都非得解釋清楚嗎?你能解釋完嗎?就算解釋了,又怎麼樣?人們該怎麼活還是怎麼活嘛。既然去醫院都沒事,也就沒大事,不如說個故事,信不信都不影響生活吧。

艾雲說,那……我的故事?要拿那些魚怎麼辦?我是不是驚擾它們了?

老頭說,哈哈~你覺得呢?

艾雲說,明天是月圓之夜,送點月餅給它們喫?還是真的種點荷花進去,給它們乘涼?

老頭說,還不夠大膽,不如點這個線香吧,這香的名字叫“沉魚夢星”,剛想出來的名字,你覺得怎麼樣?

說完,老頭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小盒線香給艾雲,又扭頭滿意地看着那支玻璃罐裏的線香已燃盡了,所有的顏色都成了灰色。

老頭伸了一個懶腰,笑哈哈地從屋裏走出來,也不和羅羈爸再說點什麼,徑直走了。

“爺爺,你又幹嘛去?”

他孫媳婦看見了吼着嗓子問。

“管我呢,臭丫頭。”

說完又慢悠悠地朝着村口麻將室走去。

那位大姐轉過臉來,繼續和羅羈媽聊天:“剛纔我說到哪了?對了,我爺爺別看他只是一個農夫,懂的東西可多了去。去年有一箇中學老師,據說教物理的,死活不信我爺爺會一些民間物理,他孩子拉肚子十幾天不好,大小醫院都去了,就是看不好,最後他老婆偷着把孩子抱到我爺爺這,老頭一摸肚子,說你家東南邊三樓上是不是有一個廢棄的米缸,回家移掉,就好了,以後別來了。你猜後來怎麼樣?那孩子回去真好了,過了幾天,那個物理老師親自來了,買了肉和營養品來重謝,並且追着我爺爺必須說出一個原理來。此後我爺爺見到他就躲。”

這時他們三個從樓上下來,羅羈媽看着臉色稍微紅潤的艾雲,不由得驚詫。

“好了嗎?這就回去啦?”她好像還沒聽夠。

回去的路上,艾雲說,張爺爺說,明天是月圓之夜,只要朝着月亮的方向點燃彩色線香,我的眼睛就會慢慢從壓迫中解救出來。

沒人提出質疑。第二天就是月圓夜,羅羈和艾雲兩個去荷塘邊點香,空曠的田野之上,星光密集,像是一片人間的萬家燈火。

羅羈說,好香,魚一定會喜歡。

艾雲說,你怎麼知道呢?你又不是魚。

羅羈說,對呀,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會不知道我覺得它會喜歡?

艾雲笑起來,彷彿看見墳墓上開滿了喇叭花,纏纏繞繞的藤蔓上像是爆炸一樣長出紫色,粉絲,藍色的花朵,給這初秋塗抹上一大片任性的豔麗。亮如燭火的月光掩在雲層裏,他倆依偎着,直到月光消失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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