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後，文星鎮春爐巷中跑出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他推開身後一個衣衫不整的婦人後慌慌張張消失在黑暗之中。自認有些姿色的豐腴婦人剛到巷口卻是忽然沒了繼續拉客的念頭，輕啐一口，罵了聲“窮鬼、軟蛋”後，便返回自己那小破屋，繼續迎客去了。
走至四下無人處，中年男人無奈搖了搖頭，臉上皮膚赫然融化，五官跟着扭曲起來，短短瞬間變已成了一名面上帶疤的老者模樣。
這人正是經由星淵易容後的雷孽~！
這是他今夜調查的第五條巷子。聽說那婦人來自林遠郡，雷孽便硬着頭皮去進行了一番攀談，可不知是不是雷孽那中年漢子的模樣剛好是婦人喜歡的類型，那婦人竟然直接就像狗皮膏藥一般粘了上來，讓雷孽實在措手不及，只得撒腿就跑。
星淵這一路上話不多，甚至沒有因剛纔的事情調侃雷孽，這讓雷孽不太適應。正想着要不要問問情況時，星淵已經率先開口了：“……雷小子~你剛纔搶來的錢~~~有問題啊……”
星淵聲音剛落，雷孽已飛快扯下腰間小布袋，將其甩遠。
布袋落在積雪之上，裏面一堆銅錢相互撞擊~聲音清脆，其中幾顆很快便從鬆開的袋口滾落出來。
雷孽這才輕聲問道：“有什麼問題？”
“額——”星淵像是深吸了口氣，無奈說道：“……別這麼緊張啊，靠近點我纔好解釋。”
雷孽微微點頭，走到布袋前蹲下，在瑩瑩白雪反射的微弱的光亮之下將袋子裏的所有銅錢倒了出來。星淵控制右手將雷孽的四十三枚銅錢分成了兩堆，然後指着一堆十七顆的銅錢傳音說道：“這些錢都是有問題的~！”
雷孽目光在兩堆銅板上來回掃視數遍，可眼中所見只有各不相同的磨痕與污漬，根本看不出任何貓膩。
星淵說道：“閉眼，我幫你。”
雷孽剛合上雙眼，右手掌心中便有一道裂紋從中指下方向手腕蔓延，裂紋分開，一隻猩紅瞳孔從中顯露而出~！
雷孽的視線中確赫然大亮，只是所見景色卻完全不同~！
與靈脈開啓後雙眼捕獲光線能力增強，得以夜視不同，此時雷孽視線中再不見天地、乃至之前的巷道、飛雪、院牆、陋舍，只有虛無縹緲、宛如霧氣流動的絲絲縷縷，又似光蘊渲染般的五光十色~！色彩絢爛、交錯蘊染的景象充斥入腦海，這變化一時間竟讓雷孽驚駭當場，頭暈腦脹，出現心翻作嘔的感覺~！
“人類的眼睛……”星淵馬上給雷孽解釋，可纔開口便馬上更正道：“咳……一般人的眼睛其實只能識別紅、綠、藍三種顏色，其餘色彩~都得靠這三種原色混合而出。現在這隻眼睛可以直接識別的原色有十二種，你大腦一時不適應也很正常的~！”
雷孽晃了晃腦袋，嚥了幾口唾沫問道：“這些光是……？”
“不知道這邊怎麼稱呼這種能量，但我家鄉那邊叫電磁波，一種類似這邊稱之爲魂唸的的能量~！”星淵呵呵笑道，似在炫耀自己學識淵博。
生靈皆有三體爲肉體、魂體、意識體。其中魂體承載意識體;肉體承載魂體。而魂念便是由魂體與意識體相結合才能散出之物，這便是雷孽在這三個月中對於魂唸的理解。
“類似魂念……？怎麼個類似法？”由於之前在地下空洞中，雷孽下意識得以靠意識體喚醒星淵避免自己被“朱雀”奪舍後，雷孽便一直心有餘悸，很注意這方面的積累，此時一聽~頓時來了興致。
“額~……若要細說啊~其實挺複雜的，我一時半會兒呢~也講不清楚。你也知道的~我失憶了嘛~~呵呵……”星淵輕咳一聲：“咳~你只需要知道，這電磁波和魂念以及蘊靈師從靈氣提煉出的靈力一樣，都是一種能量的顯化，但比起所謂的魂念，它的存在更加普遍，幾乎存在於萬物之上~！”
雷孽沉默了，星淵總是會告訴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的事物，但對於他的修行卻總是閉口不談，既給不出修煉功法，更給不出法術、靈決，甚至連使用魂念傳音的方法都沒告訴他，一點也不似那些故事中前輩高人的“慷慨大方”~！哪怕是雷孽厚着臉皮開口索要，他也是支支吾吾，矇混過關。要不是那經由“血液提淬”而出的靈力，雷孽現在說不好仍就停留在煉體一段的水平。
想到這裏，雷孽雖有失望可他也知道這怪不得星淵，畢竟星淵本就不欠他什麼，不但如此，至今爲止他反倒欠了這身份不明的傢伙不少……
缺少資源，這估計便是蘊靈師無宗門的最大弊端吧……
心中的雜念沒影響他觀察之前本應是十七個銅錢擺放，現在只能看到數種色彩的位置。既然星淵給他看這些電磁波，那他所說的“有問題”定然也就在這些第一次聽說的能量之上。可看了許久雷孽也沒能看出個所以然，倒是頭暈腦脹的感覺更加嚴重，喉頭酸意翻湧，全身上下乏力、遍佈細密汗水，甚至有鼻血自鼻孔中緩緩流出……
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一扭頭~嘔了出來，只是此刻在他視線中，就連那口中噴吐之物都宛如天上仙泉，滿滿的光彩奪目。
雷孽擡起左手，用袖口擦拭嘴角，抹掉鼻血，晃了晃腦袋，覺得思維也清晰不少。再次凝神望向星淵所說“有問題”那堆錢的位置，又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雷孽鼻血再次滑落嘴角，滴落雪地，這才一皺眉頭，帶着疑惑口氣說道：“那些銅錢的光……更加濃稠…？，而且這些光似乎被扭曲了，沒有外散，只在固定範圍內流轉……？”
眼前一黑，星淵合上了掌心那隻猩紅眼眸，說道：“…很不錯了~！”
雷孽後仰躺在雪地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將腹中濁氣化爲白霧緩緩吐出，這才睜眼，看着灰暗天幕下流風迴雪，重返了那個他熟悉的世界。時間不長卻讓他心力消耗極大，忽然覺得身遭有些冷了，這才發覺身上衣物已被汗水和融雪浸透。
只是仍沒能弄懂星淵給他看這東西的原因，只能靜待星淵下一步的解釋。
“嗯……”星淵等雷孽緩過那口氣，順便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這個世界中充滿能量，從常見的火焰、雷電再到你熟悉的靈力、魂念，不僅種類衆多，其特性也都不一樣，而電磁波的特性之一便是可以承載信息~！”
“可以承載信息~？”雷孽疑惑道：“那不就是和魂念一樣嗎~？”
“嗯~，所以我才說這玩意兒和你說的魂念很類似啊，只是魂念傳音需要人主動去使用，這東西則不然~，無須主動釋放，時時刻刻都在釋放自己攜帶的信息。我剛剛不是告訴你基本所有東西上都有電磁波嗎~？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人的身體，尤其是用於思考的大腦之中尤其多……”
雷孽身體一僵，他腦中忽然閃過之前他詢問那矮小漢子時，對方瞬間的怪異神態~！
星淵繼續說道：“想到什麼了~？這些附着在銅板上的微弱電磁波上承載着某些信息，只要將這些銅錢攜帶在身上，這些電磁波就會將這些信息傳入攜帶者腦中，悄無聲息地與你們所謂的意識體融合在一起，就彷彿是一個人不分晝夜、毫不停歇的在耳邊低語，這聲音雖然完全聽不到，可時間久了卻會被潛移默化地改變腦中記憶、想法，甚至是脾氣、秉性~！最有趣的是——這種改變雖然耗時長，可攜帶者不會有任何察覺，一些本不可能冒出的念頭出現的混若天成，不會有半點突兀……”
不等星淵說完，雷孽已經直起身子後撤了兩步，顯然對於之前居然會把這種如慢性毒藥般的東西帶在身上心有餘悸。
他面沉似水，低聲詢問了兩個問題：“這些銅錢滲透一個人的思想需要多久？”
“嗯……”星淵估量了一下：“這得看這各人的意志強度，身上攜帶銅板的數量……我估計短的需要兩、三個月，長些的可能需要兩、三年吧。”
“那~~這東西對蘊靈師有作用嗎？”
“蘊靈師體內靈力充沛，這種程度的電磁波即便侵入想來也會被靈力隔絕在外~！對於很多蘊靈師來說，即便只是一段的煉體境，接觸到了也不會比走在路上被只螞蟻撞到影響大吧。”
這麼說……這銅錢只是針對普通人的謀劃？
雷孽縮回一處牆根陰影中，一屁股坐在雪地之中，他抓起一把地上的雪往臉上抹了抹，又開始頭疼了。這場尋人之旅比他預料的還要麻煩，麻煩到即便身邊有個不知跟腳的星淵~估計——仍就難以解決的程度……
錢——可是會“走”的啊……！
單說手上這十多個銅錢~今天在文星鎮，通過花銷或者其他手段~幾天後便可能出現在數百里之外，只需一個月，便可能已經分散羽國各地~！一般人察覺不到銅錢上的異常，蘊靈師之間又有別的交易方式，更是極少沾染銅錢這種東西，更何況按星淵所說，上面沾染的電磁波極其微弱，蘊靈師就算接觸也未必能有所察覺。待發覺不對，已是輾轉數萬、數十萬、乃至數百萬人之手，再想要追本溯源無疑已是大海撈針~！
但缺點也很明顯，這些錢幣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影響人的思想，但錢這東西畢竟是左手進右手出之物，所以在市面上這種特殊銅錢必須達到一定數量纔可能對人有所影響，可影響一旦形成,其深遠程度——將會難以估量~！
之前三個月中雷孽從搜刮運氣不好的山賊、盜匪到以物易物，經手的銅錢其實不算少，可星淵直到文星鎮才發現這種特殊銅錢，證明這種錢幣在羽國中數量其實還不算多。也讓僅僅只搜刮了一人就瞬間出現了十多枚這樣的銅錢的雷孽覺得~，這件事不可能和那幼童口中既給飯喫又發錢的林家毫無關係~！
但……這種若是順利甚至可以影響一國的手筆真是這區區一鎮世家~林家可以謀劃的嗎？似乎真被星淵一語成讖，在林家之後有什麼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是否應該趕快離去呢……~？
可哪裏卻又感覺有些不對，若真的如此，不是更應該在成事之前少生事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纔對嗎~？直接讓自己順順利利把人帶走不是更好嗎~？
還是說……自己找的這母女剛好有什麼古怪？
……又或是林家在試探自己~？可~試探什麼呢……？
千頭萬緒，難以理清………
“能知道這些銅錢上攜帶的具體信息內容嗎~？”雷孽一邊思考，一邊隨口問道。
星淵擺了擺此時收他控制的右手食指：“不說這是專門針對人類腦電波設計的，光說這電磁波的微弱程度，只要我稍有捕獲動作，便會將其徹底破壞，所以……沒辦法，至少現在沒辦法……”
這已在雷孽預料之中，按照星淵的性格若能知曉這些銅錢上攜帶的信息，早就開始嘚瑟了，只是這些信息中應該會有重要線索，得不到實在是可惜了些……
雷孽心念一動，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符，正是他從獨孤雁手中獲得，用以放置符武的那張搬山符。
對於符武雷孽一直很感興趣，他能使用靈力戰鬥的時間有限，這時間以外~若遇危險便只能寄希望於這種無須靈力也可以爆發出強大威力的符武了。現階段雷孽手中已有黑蜂釘若干，虎瘴盾一面，以及一支獨孤雁也不知跟腳，叫不出名字的非制式手鐲，三種符武。而這銅錢上無靈力，卻有可以改變他人腦中想法的可怕能力，或許也是符武的一種……？
他往前挪動了兩步，伸出右手拈起其中兩枚特殊銅錢，迅速塞入搬山符之中。搬山符應該能隔絕這所謂“電磁波”的影響，可畢竟只是猜測雷孽也沒敢多拿。讓星淵隨時注意自己的狀態，再收起那幾枚正常銅錢後，雷孽起身準備離開。寒氣逼人~得快些找個地方換身乾爽的衣物纔行了。
左手杵着地，雷孽正要起身卻忽然覺得左臂一陣疼痛直鑽心頭，他手上一時脫力便欲跌入泥雪之中，身體剛剛傾斜，耳中確聽身後泥牆內一聲破石輕響~！生死一線之感頓現心頭，已不及細想，他體內靈脈浮現，靈力瞬間全力運轉~！只見他右臂肌肉隆起，手掌化拳扭腰、側身一拳率先砸向地面，“撲”的一聲，雪花夾雜着泥點四濺開來，雷孽也藉着反震拔高身形半仗~！
下一秒，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穿破他身後泥石圍牆，貼着雷孽仍在半空翻轉的身型一掠而過，沒入對面泥牆之中~！幾乎同時，一個宛如幼童般的矮小身型自匕首飛出的牆後一躍而出，至雷孽上空一丈半後頭頂浮現淡紫色水波漣漪，猛然垂直落下。一柄短劍在其手中已是出鞘，寒光直斬雷孽脖頸~！
身處半空，雷孽已是避之不及，好在搬山符仍在手中，拇指一搓符面，一面方形大盾赫然出現，盾面虎口在雷孽將一手按住背後符文時噴出一股黑色煙霧，迎短劍而去~！那矮小身影輕疑一聲，劍身舉過頭頂，由刺變砍一揮而下，如月牙般的鋒芒隔空半仗一閃而逝~將黑煙一分爲二~！煙散~，一面盾牌從中橫飛而出，卷着飛起的雪花砸向矮小身影。那人手中短劍剛剛斬落，見盾牌迎面呼嘯而來，腳下淡紫色水紋漣漪再起，竟是在半空之中再次側身翻越躲開，身形落在旁邊一處泥石圍牆之上~！
雷孽雙腳與其近乎前後落在實處，剛剛佔地雷孽便面對牆上之人墊步後撤，與其拉開距離。見對方正打量周圍，那些由虎瘴盾黑煙凝成散佈地面、枯樹以及圍牆的黑色膠狀物，雷孽也捲起自己的左手袖管，眼角餘光掃向手臂疼痛處。
一個不大的鮮紅手掌印浮現在他小臂之上，所在之處皮肉皆是高高腫起，而更讓他心悸的確是這掌印周圍一道道似蛛網，似乎正以肉眼可見速度逐漸增殖、蔓延開來的紅色細紋~！
“毒~！？”雷孽眉頭一皺，痛感愈發強烈，以至於額頭都再次泌出汗水。
之前那條巷弄中，雷孽與那豐腴婦人搭話時，那婦人一見化身中年漢子的雷孽便是眼中一亮，伸手就要扯雷孽胸口衣物，雷孽以爲是這婦人拉客的手段，未及多想便擡手擋住了婦人抓來的手掌。現在左臂上的掌印應該便是那時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