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 境
“肉塊”上麻木的灰白色瞳孔猛然放大了一瞬，隨後凝滯。
褐黃色污血在地面上緩緩潑開，刺鼻的臭味衝入鼻腔。
凝神細查，雷孽在早已變型的脖頸和腰部脊柱附近挑出了兩枚銅錢，他大致能確定——這東西存在於血肉中果然不是巧合~！
之後半刻鐘時間裏，接連的數十次橫斬豎切後，一共九枚銅錢被其從“肉塊”中挑了出來，甩在了一邊。
“嗯——那個——雷孽小子，我之前告訴你關於植入記憶、情緒應該是沒錯的，只是因爲波頻沒法破解，我也就沒太注意這種電磁波的震幅……”已沉默有一小會兒的星淵此時似乎是想通了關鍵，將聲音傳入了雷孽腦海，聲音雖還保持着不分男女的小孩兒音調，卻罕有的低沉起來：“現在一細查——這種電磁波的震幅似乎極短、極密，卻非常強~！不單能將攜帶的信息混入腦電波中，還能入侵細胞本身的磁場，使細胞內的基因組異變…………”
一番嘀嘀咕咕像是自言自語，又彷彿他還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雖其所述雷孽大部分聽不太懂，但大概可以明白，這些似蜈蚣的東西確實是由人所化，且——的確是因這些銅錢所致。
很快~星淵的話便說完了。
雷孽本以爲這只是他的一份倔強，想證明自己之前的判斷有理有據，所以才做出如此一番解釋。
可不到片刻，星淵便再次傳聲：“……這種情況——是不是覺得挺眼熟的~？”
“眼熟……？”雷孽眉頭微蹙，可想了半天卻沒什麼印象，實在想不出這所謂“眼熟”二字從何而出。
見雷孽這神態，星淵似是嘆了口氣：“哎~，我空閒時是真該給你補補課啊~！”
清了清嗓子，星淵一掃低沉的音調補充道：“解釋了半天只是想告訴你——這是一種既能改變生物情緒、記憶，又能強迫其形態變化的技術~！”
“變型~！”一道驚雷彷彿從雷孽腦中閃過，他總算明白了星淵想說什麼，猛地低頭望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背，與一隻不知何時開啓的眼睛對望在了一起~！
星淵此時言語間反倒雲淡風輕起來，笑道：“看起來管管閒事倒也不錯。——這可是我八個碎片之一的能力~！居然這麼快就有線索了~！呵呵……”
“你是說~，你那分身就在附近~？”雷孽深吸了口氣，不自覺轉頭，再次掃視起這片空氣渾濁，聲息近絕的地帶。
“那倒是你想多了，我沒這意思。”雷孽左右橫移的眼珠一滯，就聽星淵繼續傳音：“首先，那不是什麼分身，是‘碎片’，不分主次的。其次要是真有其它‘碎片’在這兒，我早就察覺到了。多半隻是用了什麼技術複製了我那‘碎片’的能力，只是連原先萬分之一的威能都不到，弱了太多，讓我一開始根本都沒能察覺……”
“可……你不是連這裏面的信息都提取不出嗎？能確定不是剛好相似的靈法，符武~？”
“呵，自己的東西我還能認錯~？”星淵滿是無奈，可還是繼續解釋：“這可不是你們那些依靠所謂‘靈力’、‘魂念’發動的東西。雖然擅長各自不同，可我的每個碎片應該都和這個一樣，是不會受到你們那所謂‘靈氣’侵染的。”
雷孽沉默了幾吸，隨即邁開步子：“……先去找林芸禪吧~。”
“對了，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只是走出了兩步，他忽覺得星淵控制了右臂,拖着他看向一堆靜靜擺放的瓦罐，帶着笑意說道：“這些人的變化雖然緩慢，不過可都是無法逆轉的。也就是說——這些傢伙沒救了~！”
雷孽腳步一頓：“這算什麼好消息~？！”
小臂彈出一條觸手，指了指地面那幾坨“肉塊”，又指了指那兩條巨大的蜈蚣，星淵說道：“呵呵，既然不可逆~，那就表示這些傢伙現在只是些無藥可救的‘怪物’，你不用在乎這些人以前是善是惡，不用管他是否尚有家人、朋友，不用管他是否有情緒，會害怕、恐懼。只要沒有‘救助’這個選項，你殺的就不是人，只是在清理‘怪物’而已~！要知道‘殺’可比‘救’難得多，這樣還不算好消息~？”
雷孽沉默了。
其實以他的個性，定然考慮過消除後顧之憂，優先將這些罐子中異變者全部解決再繼續前進。
可這些人並非主動爲“惡”，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能和他一樣，只是受到牽連，遭了無望之災纔會落得如此。所以他纔會生出了惻隱之心，想先尋林芸禪碰碰運氣，看看有無解救之法。
不過現在被星淵如此提醒，他倒馬上清醒了過來。
先不論所謂“不可逆”是否屬實，單以星淵現在表現出的態度以及他自己的綜合能力，與其等這些東西成型後不知被放到什麼地方留下隱患，最好的選擇還是……
威脅這種東西——能單獨解決，最好就單獨解決~！
“……是啊，心軟會死的……”雷孽深深吸了口氣，任那惡臭的氣息充斥了口腔和肺部後緩緩吐出，他雙瞳隱隱凝聚，目光也再次銳利了幾分。
一步折返，雷孽右臂向前一劃，手腕處五條遍佈細鱗的長鞭伸展延長。
兩吸間“砰砰”脆響接連不斷，那剩下的四十餘個瓦罐全部成了滿地的碎片，其中的那些異變者無論體型大小，異變程度，也都在如鋸齒、倒鉤般翻起的赤紅磷片下被分割，切碎，儘量保證了其死的透徹。
此刻——帶着濃郁酸味的惡臭仿若凝成了實質，讓這本就昏暗的環境更添了幾分朦朧。
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白色小蟲似在惶恐，掙扎着翻滾起來。
混雜在罐子內流出褐黃液體中，讓這片帶着幾分猩紅意味的液體仿若正在沸騰的熱水，快速侵略起小院中每一寸地面。
可僅僅幾個呼吸後，眼見那些畸形的本體失去了生機，這些米粒大的小蟲也發黃乾癟下去，不再動彈。
再次轉身準備離開之際，雷孽的腳步卻是再次停住，他沉吟詢問道：“地上這些也能算血吧？能吸收嗎？”
“你在開玩笑~！？”
他明顯覺得自己整條右臂猛顫了一下，隨即只得滿是惋惜的輕嘆了一聲。
按星淵封閉嗅覺之前所說，林芸禪的氣味應該是從林府正堂傳來的，可雷孽跨出這一處小院，卻是朝着林府大門方向而去。在找林芸禪之前雷孽更想看看這如同文星鎮中林府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直接翻過七尺高牆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此處古怪，一切行動還是緩些、穩些爲好。
一邊七拐八繞，一邊破壞沿途所見的所有瓦罐，殺滅其中畸形體。
其間~只有三隻已然化爲巨型蜈蚣的畸體主動從角落中襲擊，這倒是比雷孽想象中少了很多。
很快，那本有一面照壁阻隔視線的大門已然出現在他面前。
只是此刻周圍貼牆擺放了四、五十個陶罐，而照壁也已然破碎，很多噴濺狀的新鮮血跡散落在周圍地面、碎石上，可以直接看到門板不翼而飛的林府大門。
沒管陶罐，無視了血跡，雷孽徑直朝大門門框走去。他知道陶罐一時半刻出不了什麼岔子。那些血跡也多半是之前伏擊林芸禪那夥人留下的。
根據親身體會，從那片山坡進入這片空間有三、四吸時間是無法視物的，若非有星淵，他自己必然會遭到這些畸體的偷襲。這裏的畸體蜈蚣雖然戰力有限，可確實能對蘊靈師造成實際傷害~！那些人在沒準備的情況下進入，因此中招也算不得意外~！
只是那門框後的景象卻是讓雷孽摸不着頭腦~！
那大門之後非是文星鎮，而是另一幅院落中的景象~！其佈局與雷孽所在處一模一樣~!就連地上的碎石、枯萎的雜草、地磚上的裂紋，乃至新鮮噴濺的血液位置都一模一樣~！而這其中雷孽更是看到了自己的身型正以完全相同的表情、動作向這邊走來~！
這感覺就像是門框中沒了門板，卻安裝了一面鏡子……
可——鏡子即便會反射景物卻也有自己的材質，初看或許會被矇騙，細看之下定然能夠發現。但此處的情況卻完全不同，雷孽眼中所見完全不存丁點的鏡面反光。彷彿那一切都是有着實際重量般真實存在之物~！
只是雷孽尚未意識到，他向來只見過銅鏡，而他意識中此刻用作對比的卻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琉璃鏡面……
很快他的腳步停在了遍佈斑駁的棕紅門框前，與門框另一邊的自己四目相對。同樣的黑色斗篷，右臂赤裸，同樣的凌亂短髮，眉頭微蹙，面容平凡。
停頓片刻後，更是同時擡起右手，伸出食指往前一戳~！
一道水波漣漪盪漾開來，相對的指尖沒有碰在一起，反而像同時陷入了漣漪中心。這看起來~指尖似乎碰觸到的是一片垂直的水面倒映。
可雷孽的指尖卻有一種戳破一層軟皮的觸感。
“星淵~？”雷孽輕喚了一聲。
星淵彷彿剛被叫醒般，豁然道：“這小小一處還真是……呵，放心，沒危險~！”
既然星淵這麼說了，雷孽也不再猶豫，帶着滿滿的好奇一步跨入了門框~！
眼前一黑，雷孽面前彷彿忽然冒出一團黑霧粘在了他的雙眼上~！
如此熟悉的感覺讓他心中一愣，只待幾個呼吸他視覺恢復後，卻赫然發現自己仍就站在林府大門處~！唯一不同的只是從面剛纔面對門框變成了背對門框~！
如長鞭般細長的觸鬚擺動，雷孽將兩個沿牆擺放的兩個陶罐打碎，轉身再次踏入那門框之中。
在幾吸黑暗後，他視野中景色仍就是那進門的小院，就連剛纔被他打碎的陶罐碎片與其中被斷成數段的畸體，也均默默躺在褐黃液體中，位置分毫不差。
腦海中傳來星淵聲音：“就是這樣——空間的鏡像邊界，我之前還真是小看你們這兒的技術了~。 ”
“空間的鏡像邊界~？”
“叫法很多，我也不知道你們這邊怎麼稱呼，不過總體來說，你可以把這東西理解成世界的邊境~。”
“啊~？世界邊界~！？”星淵說的輕描淡寫，雷孽卻聽得不由“啊”出了聲。這解釋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所有構想。
“就算再缺乏常識你也應該聽說過‘空間’這個詞吧？”雷孽微微點頭，便聽星淵繼續說道：“所謂的空間是承載質量的基礎。早些時候人們認爲物質決定空間，是可以隨着其內質量的增加而增加的，更有原生質，質生空，空生時，時生萬物一說。但隨着技術的發展，機緣巧合下卻有人探索到了一片邊界，包括光芒在內，任何已知的有質量之物都無法通過的禁絕邊界……既禁絕物質，那當然也便就成爲了物質世界的空間邊界……”
停頓片刻，見雷孽面露努力理解的模樣他似乎非常滿意，繼續說道：“不過~這邊境對於想要進入的物質表現的相對‘友善’，就像水的浮力，這禁絕物質之地不會消滅物質，只會將其推回原本的物質世界，就如你所見的倒影，便是光芒進入其中被推回來時出現的現象……”
雷孽凝眉，遲疑道：“…………意思是——此處的林府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虛境嗎~？”
“虛境”——這是雷孽所知這種小世界的叫法，也是以前白子柒給他講蘊靈師故事經常提到的詞語。
白子柒曾經告訴過他，這大世界中存在着難以計數與之相連的獨立小世界。有天然而成，但所知更多的卻是蘊靈師所造。其中最常見的虛境便是搬山符這類儲物靈具，一般的搬山符內部約有兩丈長寬的空間，且只有無生命的死物能入內，也正是因爲沒了那些肉眼難見的細蟲，很多食物和水反而能夠保存更久。而大一些，其內煉製完整的，則可以容納下屋舍，甚至不大的小山，花鳥魚蟲等生靈也能存於其中。
可惜，虛境中不會自然產生靈氣，所以不會有蘊靈師選擇居住。
可~一些擁有高深蘊靈師家族，且不用考慮修煉的大家族成員，出於安全考慮卻很喜歡選擇這樣的虛境居住。
當然，雷孽並不覺得林家是這能獨佔一個虛境的家族……
而在“虛境”之上還有一種“小世界”被稱之爲“靈淵”~！
只是說道“靈淵”時，白子柒打了個酒嗝，一腦門兒磕在桌子上呼呼睡了過去……
“哦~？你們把小世界叫做‘虛境’嗎……”
“你剛纔說有人觸碰到了世界的邊緣~？”雷孽抓住了星淵話中的一個讓他感到詫異的點：“是這種同爲虛境的邊界還是……？”
對於星淵的來歷雷孽一直很好奇，只是對此提出的所有疑問基本都被星淵那句“我失憶”堵住了，現在所知曉的所有信息也僅僅只有“他是從極深的地下而來的”這一點。
要說地下有個自然形成的虛境雷孽倒並非不能接受。
但——虛境的大小有限，觸碰到邊界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事，絕談不上什麼需要“機緣巧合之下”一說。
或許不是虛境，而是他並不瞭解的“靈淵”~？
又或者根本不是什麼小世界，星淵所說的就是他所生存的原本世界的邊界。但如此一來，是不是說他所生存的世界又或這種小世界所連通的“禁絕物質之地”其實是同一片地方……？
“不知道啊，我現在就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兒，但是更具體的嘛，就——……”
星淵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雷孽也沒怎麼在意，可緊接着他又聽星淵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一向強調謹慎，既然你不知道這是界壁，怎麼膽子就這麼大敢直接去碰啊？完全可以先丟塊石頭過去試探試探……？”
雷孽愣了一下，隨即眼睛眨巴兩下，隨即腳尖挑起一塊破碎的石磚，將其踢入了門框之中。
一息後~隨着一聲“啪”的脆響，碎石塊從門框中飛出，落在了雷孽腳邊。
“呵，對啊~，這樣確實更安全。”
雷孽嘴角翹起一抹無奈，丟個東西測試一下確實更簡單，也更加安全，但他剛纔也確實沒能想到這一點。而是選了個最蠢的辦法——直接伸手去碰……
沒什麼原因和底氣，真的只是單純的在那一瞬間沒能想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