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 罐
“你還好吧？”雷孽輕咳兩聲，甩了甩那發麻的右臂~問道。
“應——應該是無礙吧？”星淵似乎不敢肯定，一邊回答一邊用幾根小觸鬚上下檢查起來。“我說……下次你能不能先問過再動手啊……？”
只是不等星淵抱怨完，雷孽雙眼已然微凝。
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那本就不大的圓形空洞已開始癒合，其速~更是肉眼可見。
雷孽不再遲疑，體內沉寂的靈脈開始運轉。
只見~其周身氣機引導出一陣波動散出，將正欲沉寂飄落的雪花再次被捲起。腰身微微下壓，腳下土石崩碎的同時，那身型已如全力捕食的獵豹般彈出，就在圓形黑洞周身不足三尺之際縱身躍入~！
進入圓形空洞的一瞬間，雷孽便覺得自己的雙眼遮上了一層黑霧，難辨周遭狀況，只有那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味已然滲入鼻腔。
就在他視線不清，身體尚還滯空時，忽覺有一股腥風襲來~！
雷孽心中危機大作，可未待他應對，星淵所化右臂便已有了動作，佈滿紅磷的巨爪顯現而出，迎着那陣氣流一揮而下~！紅晶爪刃觸到的似乎是一塊略帶溫度的光滑石壁，就在爪刃破開石壁的瞬間，一個宛若是人卻又絕對非人的嘶鳴聲炸起，雷孽的身軀也因無立足之地向後下落倒飛。
好在~下墜不及半仗雷孽便覺得背後擦到了粗糙的地面。近乎同時，其身型也向後翻卷，弓步站穩。而就在腳步扎穩的時，他的眼睛也彷彿終於適應了此地，眼前繚繞的黑霧終是散開了。
視線剛剛恢復，他便是心頭一沉。
因爲此地格局雷孽雖談不上熟悉，可卻絕對來過~！
正是他昨天剛剛去過，遠在文星鎮內的林府之中。恰好就是那條他與韓斌、林芸禪走過的廊道外~！
只是這座林府比起他昨天剛剛去過的那一處富貴之地明顯破舊不少。雜草乾枯衰敗。地面、房檐、牆壁還有柱子都有發黑的污痕，有些是燒痕，有些則似血液乾枯而成。刀、劍、錘、斧破壞過的痕跡隨處可見，眼中所見皆是狼藉一片。
濃重的血腥味中最爲突兀的，則是不知何處而來，蠟黃色光線映照下，一個個靜靜擺放的棕黃色大陶罐。
高約一人，寬有三、四尺的陶罐大部分被紅泥與顏色不一的布料封住了口子，三至五個一組分佈擺放在廊道外兩側，單是看見的加起來便有四、五十之多。初看似是一罐罐塵封的酒水，而那些已經破口的罐子中，仍就殘留的濃郁血腥卻昭示這裏面絕不是什麼“乾淨”東西。而就在雷孽掃視到其中一組水罐時，他也總算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可見，一對“蘆葦杆”自其中一個破口的罐子後漏了出來，微微顫抖。
若無意外這應該便是剛剛襲擊他的東西。
與此同時，那對“蘆葦杆”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行蹤敗露，不再伺機偷襲，轉而扭向了旁邊的廊柱。
一陣“窸窸窣窣”聲中，密密麻麻的細足帶着扁平、且有四、五丈長的身軀迅速盤上了一旁廊柱，其前半身也從一處破損的瓦檐下探出，掛在了半空。
褐紅色，帶着五道爪痕的扁平腦袋上，一對宛若蘆葦杆的細長觸鬚在渾濁空氣中肆意擺動。宛如兩塊墨玉的複眼下方，一聲聲如女人嘶啞哀嚎的鳴叫聲自不斷開合的三瓣口器中發出，似在威懾。可見~寸許長短如魚鉤、倒刺般的尖銳細牙遍佈口腔，其上更有粘稠的唾液拉絲，相互粘連~！
“蜈蚣——？”雷孽在看清面前這“生物”時自語了一句。
星淵也饒有興致說道：“……這東西帶着人的氣味，呵~有點意思啊……”
不待雷孽理解他話中之意，那隻奇特的“蜈蚣”便已經朝他俯衝而來，口器下方~一對顎足伸展，仿若兩柄長槍刺出~！
面對轉瞬間再次撲面的腥風，雷孽心中鎮定。
這種巨大的多足生物雖然仍就讓他驚奇，可無論威勢、速度還是單調的攻擊軌跡，都無法與地下空洞見識過伴生憶延髓相比，且他能夠使用靈力的時間有限，因此也耽誤不得——需速戰速決~！
可誰知就在兩支顎足臨近，雷孽擡手應對之時，這“蜈蚣”卻是猛然一扭身體，從其身側擦身而過。其一側身軀上的細足邊緣竟是宛如刀刃，似一排鋒銳鋸齒~斬向雷孽。
雷孽探出的右手迅速回防，就在其右臂紅鱗與細足碰撞，發出一連串摩擦聲的同時，“蜈蚣”扁平的腦袋已經繞到了雷孽身後形成夾擊之勢，顎足輕顫，兩股黃色煙霧自其中噴射而出~！
黃煙迅速籠罩雷孽，他只覺強烈的麻痹感蔓延全身，只是~不到眨眼功夫這突如其來的麻痹感便已經退去。
他心知——這是星淵將毒素從他體內濾除了。
這蜈蚣哪知道自己的毒對雷孽根本未起作用，三瓣口器再次展開，徑直向着雷孽後腦咬去。
而就在此時，雷孽對於“蜈蚣”的力道與防禦心中也有了計較。他目光凝聚，抓住兩隻細足斬來的空隙，反手一探將爪刃插入了“蜈蚣”側腹。
撕扯之力讓雷孽向左橫跨一步方纔站穩，那些如魚鉤般的利齒也在其腦後五寸處停了下來，難進寸許。
一抹腰間搬山符，一支黑蜂釘出現在雷孽左手掌中，右手爪刃拔出傷口轉爲護盾的同時黑蜂釘已經激活，插入其中~！
“砰”的一聲悶響，只見破碎甲殼與褐黃色血霧四散噴濺，這多足生物分爲了兩段，分別翻滾着橫飛出去。
一聲聲似人非人的哀鳴伴隨着幾聲脆響中，雷孽緩緩降下了化爲盾牌小臂，分別看向多足生物仍在瘋狂扭動的兩段身軀，不覺眉頭皺了起來。非是因爲這生物看似頑強的生命力，而是因爲它他扭動間撞倒的兩個瓷罐……
兩個一人高的瓷罐橫倒在地上，罐身破碎，兩坨肉塊似的東西各自從中掉了出來，同時——密密麻麻蠕動的白色肉蟲與褐黃色液體淅淅瀝瀝地漏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雷孽就感到周圍的血腥味更厚重了，而那其中一坨肉塊輕微的一次抽動，也讓他認出了這是一個活物，甚至……有些像是個人？
手腳四肢已然不知所蹤。僅剩的軀幹與頭顱中一些骨頭彷彿過度生長，撐得血肉變型扭曲，甚至穿破了皮膚暴露在外。那些散落滿地的白色肉蟲像是不甘心被就此浪費的一粒粒大米，正蜂擁着退入皮膚上數量宛若毛孔的孔洞中，似乎——那就是一個米口袋。被浸成褐黃色的血肉上遍佈着大小不一、微微起伏的囊腫。而在一個較大的“圓形凸起”上，衆多囊腫簇擁下的一雙灰白瞳孔麻木且呆板。已然變型的嘴巴就那麼呆呆的張着，其內沒了牙齒與舌頭的口腔內任由肉蟲爬來爬去，頜骨扭曲上翻，下頜骨更是從中間一分爲二，若要說——倒是與一旁仍在扭動的巨大蜈蚣頗爲類似~！
自覺還算穩重的雷孽此刻也頓感一陣惡寒爬上了脊背。
他這才知道星淵剛纔說“這東西帶着人的氣味”，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被眼前事物所震，可仍卻警惕這周圍。
眼光正欲觀察另一“肉塊”時，一陣窸窸窣窣卻從其右後方一間房舍內傳入了他的耳中~！
雷孽心頭一緊，下意識轉頭便聽那房舍木窗發出“哐啷”一聲~！有東西從中衝了出來~！
匆忙間~雷孽急忙擡起右臂防禦，同時側身墊步向着自己左側閃去，可其速度仍是慢了一拍，雖然避開了直接的衝撞，可一排緊隨而至的“刀鋒”卻避開了雷孽的防禦，在他胸口上帶出一道半寸深的口子。
又一條黑褐色巨型蜈蚣從雷孽眼角余光中呼嘯而過。
就在其剛剛站穩之時，這身長達到十丈有餘的蜈蚣已經扭身折返。
見此~雷孽也不墨跡，躬身中——他左手一抹搬山符取出長弓，起身時右手掌心生出一支箭矢，再次後跳的同時箭矢離弦。
“噗”的一聲，樹枝般的箭矢破開加殼，釘入蜈蚣眉心位置。
不過這小小一隻箭矢雖然命中要害卻明顯不足以讓這兇物斃命，只是讓其衝勢略緩。
藉此~雷孽調整了自身姿勢，他腳下剛剛觸地，手中又是兩箭接連飛出~！就在兩箭命中直衝而來的蜈蚣雙眼時，雷孽側身向右一個翻躍，躲過了蜈蚣的猛撲，又是數聲脆響，又是數個陶罐破碎。
雷孽只是略微掃了一眼罐子中的東西，見都是與之前類似之物便沒再過多理會。
他這一跳落在一處斑駁磚牆面上，斜蹲牆面~他雙腿再次發力，那本就不穩的屋牆傾倒同時，雷孽所在也拔高至離地十五丈的高度，上升還未停止他右臂紅晶巨爪向下探出，手腕處一條形如繩索的觸手向下方蜈蚣激射而出。
背後是大部分生物最難以防備的位置，那觸鬚隨雷孽心念而動，更是靈活似蛇，只是瞬間便在那蜈蚣第一、二分節處繞滿了一圈。
藉着還未停的上升勢頭，雷孽左手也抓上了觸手。雙手向上猛的一提，十餘丈的巨大多足生物頓時變宛如一條出水大魚，被拎了起來~！
拉扯一頭重達兩千斤的多足生物贅的雷孽身體也往下落去，待到與那蜈蚣頭顱臨近時，雷孽手腕觸手縮回，指尖骨刺一收，對着被釣起的扁平頭顱便是一拳落下~！
甲殼碎片迸射，哀鳴聲起，腦袋同時凹陷變型。
不知是爲了自保還是身軀失去了控制，一對顎足一邊瘋狂甩動一邊噴吐出黃色毒霧。
那濃郁的黃色仿若半空中一匹瞬間綻開的布料，將雷孽的身影遮蔽。又有一塊石頭自上而下落在剛剛綻開的布料中間，將其拉往地面。
脆響中~滿是褶皺的“黃布”被撕裂，化煙飄散。
甲殼碎片與褐黃色的濃稠液體再次向着四面八方濺開，粘在了附近磚牆和地面上。
雷孽蹲在破碎的地面上，歪着腦袋皺着眉，嘴角抽搐。他右半身同樣被濺滿了一身的“黃血”，只覺這東西腥臭異常，讓他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呸呸呸呸呸~！這什麼東西~？比屎還臭~！啊~！！救命~！救命~！我的鼻子~！我的鼻子要壞啦~！不是說好了修士都有潔癖嗎~！？啊~呸~！噁心~！…………”
星淵的嗅覺隔着幾百裏就能辨出此地林芸禪的氣味，此時更是被這味道薰得煩躁，罵罵咧咧。沾滿粘液的右手也自動抽回，一邊在手背張開一張嘴做乾嘔狀，一邊在周圍較爲乾淨的地面上來回剮蹭。
這隻蜈蚣頭顱四分五裂，比之前那隻前後身分離，此時扭動漸緩的同類死的還要透徹。不過既然已經接連出現兩隻，那就證明此地這東西絕對不會少，只是此時雷孽感官中——四周應該暫時安全。
“得了~你又沒鼻子~。還弄張嘴出來，你也不怕這東西蹭你嘴裏~？”
雷孽說着，便準備起身從搬山符中取些清水沖洗一下，再換套乾淨衣物，可他眼角餘光卻忽然瞄到蜈蚣頭顱碎片中一個頗爲眼熟的金屬物。
鑑於星淵不受控制，仍在到處摩擦，雷孽只得用左手撿起一支之前射入蜈蚣眼睛的箭矢，將那片金屬挑了出來。
把箭矢放在一旁，雷孽從搬山符中取出了水袋，將清水淋在了沾滿黃漿的金屬物上。
清水嘩嘩落下，這清脆的聲音落入仍在抓狂的星淵耳中仿若天籟，本還在地面扭動的紅磷手臂一滯，隨即雷孽只覺眼前殘影閃過，水袋已經從他左手換到了化爲觸鬚的右手上。
星淵毫不客氣將水袋中的水全部澆在自己身上，一根根如絨毛般的小觸鬚從紅鱗中長了出來，就着不多的清水搓洗周身。
這場面看得雷孽又是頭皮發麻。
很快~一袋清水耗盡，雖然離洗淨全部污穢還差得很遠，不過星淵的心情明顯緩和不少，他催促道：“再拿些水出來~！”
“你先看看這個”雷孽揚了揚下巴，示意星淵注意地面。
一個泛着黃銅色澤的金屬物被剛纔雷孽淋下的水衝出了原本的模樣。
那是一枚銅錢，一枚羽國中極爲常見，刻印“大羽通寶”的制式銅錢。
隨即雷孽從搬山符中摸出一枚相同樣式的銅錢，將其丟在地上。星淵似乎也有些愣神，所以無須要求，整條右臂已然回到了雷孽的控制中，掌心對着地面，猩紅瞳孔鼓脹而出，而下一秒在這隻特殊的眼眸中兩枚銅錢散發出了相同的電磁波。
又觀察了片刻。雷孽閉上那隻眼睛沉聲說道：“這東西的功能——應該不單單是你所說的記錄信息，潛移默化改變別人思想這麼簡單吧~？”
並不是責怪星淵，信息有誤本就是很常見的情況。誰又能保證自己所知道的，告訴別人的事情就一定都是正確的~？更況且~這傢伙不是還口口聲聲，失憶了嗎~？
只是——這東西明顯比起他預想的更加陰毒，更需提防罷了……此行他沒來錯~！
見星淵沒有答話，雷孽起身走至最近處一個破碎陶罐中掉出的“人”。
雖然皆是不見四肢，全身遍佈莫名的囊腫、鼓脹及米粒大小的肉蟲，但除了三瓣嘴，這人變型的骨骼明顯將其體型拉得更長，皮膚上的褐黃色也已出現角質層般的凝結，很多肉蟲粘連在裸露的骨頭上一動不動，似是死了，又似是構成了新的血肉……
猶豫了幾秒，雷孽右手的五指併攏，手臂形態再次變化。五指的紅晶爪刃似是合而爲一，成了一把一尺半長，暗紅且並不規整的紅晶短劍。
緊接着，紅晶短劍向下一刺，其尖端穿透這畸形的頭顱插入地面石磚之中。
雷孽側移兩步，右臂也帶着劍刃划動，在清脆的石板斷裂聲中，畸形的身軀也自上而下，一分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