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淵錄(第四十章)

青 蓮 教

  至此~這裏的環境情況大致弄清了,地方雖然不大,但有星淵這張底牌雷孽也不怕被困死。

  能使用靈力的時間已然過去兩刻鐘,也該去見見林芸禪了。

  繼續打碎沿途的所有瓦罐,在臭味逐漸濃郁之際雷孽穿過拱門,出了小院。

  再次經過一條筆直的殘破廊道,距離不算長可卻“十分熱鬧”,除了腳下偶爾磚石松動發出的輕響,就是頭頂及不遠處屋頂、暗處時不時傳來的“譁、譁”聲。

  附近的蜈蚣似乎特別密集,但也只是響動,卻不見任何襲擊。

  雷孽保持着警惕,同樣沒去主動攻擊那些潛伏的畸變蜈蚣。他能使用靈力的時間同樣有限,不會動的陶罐隨手破去便可,但若是要主動清理此地四處亂竄、不知數量的畸變蜈蚣就不知得花去多久了。

  其實~此間林府說是一處廢墟並不爲過,而這府中正堂更是讓昨天剛在文星鎮林府中小坐過片刻的雷孽感到了一種“通透”,有種沒認出來的感覺。


  此地不見隨處擺放的瓦罐,四方牆壁卻已坍倒,十之不存六、七;六根紅漆大柱唯立其一;這裏彷彿發生過火災,磚石遍佈火焰灼出的焦黑,木質結構大多成了焦炭;原本屋內的地面同樣斑駁,不過磚瓦、碎石卻已被清開了,顯得不那麼狼藉。

  原本房屋北側,林芸禪正身着白色衣裙,垂眸靜坐於一張茶桌後。之前見過的淡黃色披風已經摺好,放在她左側長椅上,幾處破損和新鮮的血跡格外醒目。三個不大的杯盞並排置於桌案上,一口風爐散着暖意。蒸氣嫋嫋自壺中升騰四散。

  而就在她對面,一根橫跨東西牆面的房樑上六根麻繩垂落而下,六個鮮血淋漓之人被倒掛其上。

  粗略掃了一眼,見六人身無寸縷、均已斷氣。其中有四人全身皮膚焦黑,根本辨識不出原本模樣,若不是他們周身插滿的武器碎片、碎木、碎瓦等物造成的傷口和那些缺失的指頭、手、腳等部位仍在往外汩汩流血,已將大片地面染得殷紅,雷孽怕是會以爲這些人早已“熟透”了。

  而不知是否有意而爲,剩餘兩個曾與雷孽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脖子以上的頭顱居然頗爲完整。

  那矮胖的盜匪,此時雖沒了蒙面,可眉眼間要認出他卻並不難,此人之前還提醒過雷孽莫要多管林家的閒事。

  而另一人不是那盜匪的同夥,居然是那場襲擊中棄主逃跑後又主動回來領罪的馬車車伕……

  六人此時雖然已死,身上的靈力波動也在迅速衰退,但可以確定,幾人都是蘊靈師~!

  只是之前不知是靠什麼辦法掩蓋了自身的靈力波動~!

  結合前後所見,雷孽稍一思量大概理清了緣由。

  這夥人從一開始的目的應該便是這裏的虛境,他們知道虛境的存在,或許大致位置也清楚,可卻不清楚開啓虛境的方法。之所以考慮“頂替車伕”這個位置,應該是因爲這是林芸禪和韓斌外出時能靠得最近之人,最有可能弄清虛境開啓方法。

  之所以沒像自己一樣已力破陣或許是忌憚林芸禪和韓斌提過那位師傅……

  至於對方爲何改變計劃,忽然到此來伏擊林芸禪~?應該就和他自己爲何敢來這裏一樣。都是推測林芸禪現在孤立無援,只是這夥人的信息或許更加準確罷了。

  只是……爲了得知這處虛境所在,付出的成本似乎有些高。

  雷孽腦中,他從山坡上走下時見到林禪芸身邊一地屍體的畫面一閃而過。

  那些——應該能確定都是普通人而已~!

  是被逼無奈,還是……?

  思緒只是一閃而過,比起這兩方原本房屋正東方的一個巨大的紅色“肉包”此時更加吸引雷孽的注意

  說是形如“肉包”,其實能看到的只是其露出地面的部分,高約五尺、周身彷彿是由一絲絲殷紅的肌肉構成,宛如藤蔓的血管攀附其上,時不時顫動一下。

  而其地下部分究竟有多大雷孽雖然不得而知,但從這“肉包”如心臟般收放間引起的地面微顫就可以得知,這東西絕不會比這整間林府正堂來得小~!

  “歡迎雷孽公子來到文星鎮真正的林氏林府所在,呵~看來你和木府一行真不是一夥的,莫不是真來文星鎮找人?”就在雷孽注視“肉包”時,林芸禪已將熱水倒入了桌上茶壺中。

  雷孽這才察覺到她面上雖仍然帶着初見時的微笑,可額前幾縷頭髮已被汗水侵溼,臉上也帶着幾分蒼白,顯出了一絲疲態。

  見雷孽看向自己卻沒說話,林芸禪斟上兩盞茶,將其中之一推向桌案對面,說道:“閣下到這來是想直接與我動手呢~?還是想坐下聊一聊~?”

  “她這是擺明看不起你啊,雷孽小子~!”腦中傳來星淵嘖嘖怪笑,原本面無表情的雷孽露出一抹苦笑,他搖了搖頭嘆息:“我要是說,其實不久前我才發現我會出現在這多半是被人耍了你信嗎~?”

  林芸禪剛碰到茶盞的手指明顯一滯,隨即收回。她捂嘴笑出了聲:“哈哈……,信——!我當然相信~!”

  只是不到兩吸,她笑聲戛然而止:“畢竟——我會出現在這,也是因爲被人算計~!”

  林芸禪目中兇光只是一閃而逝,可雷孽卻看得清楚。

  見雷孽站在原地完全沒有靠近的意思,林芸禪拿起面前的茶盞輕抿了一口,說道:“你覺得這世上好人真的能有好報嗎?”

  “不知道,反正我沒想當好人。”

  “呵~我以前倒是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爲像我父親一樣的好人,但……”林芸禪對着那“肉包”揚了揚下巴:“我憧憬的好人現在卻是這般光景……”

  雷孽想了想,不太確定:“韓斌提到三年前那場匪患……?”

  “匪患——?”林芸禪搖了搖頭,可隨即又點了點頭:“把些人說十惡不赦的盜匪確實更貼切,呵……只可笑,將那羣忘恩負義、貪得無厭的雜碎引入文星鎮的居然是我們自己,哈哈……”

   升米恩,鬥米仇的戲碼~!

  聽着林芸禪自嘲般的笑聲,雷孽已經大致猜到了那場“匪患”的真相,卻沒有打斷。

  “這些年雖處亂世,可我林家偏居一隅,經過幾代積累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也足以自保。只是見到鎮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多了,父親非要開設善堂,救濟那些來文星鎮逃難的外鄉人。消息一傳開,這鎮上外來人口短短几個月便從十幾人增加到了幾十人,不到一年逃難者就增長到了百餘之數。隨着喫飯的嘴越來越多,我們林家也開始囊中羞澀,那段時間父親也只得在鎮中四處遊說那些還算富裕的世家共同出資、出力。有些難民出於感恩確實會爲林家出些力的,但畢竟只是少數。更多的人卻只是像寄生蟲般只求口喫食。每日遊手好閒,惹事生非。而之後四年,文星鎮中也已經聚集了近千‘慕名而來者’。”說到這兒,林芸禪頓住了,她目光沉寂似在回味那段時光,隨後深吸口氣,繼續說道:“爲了避免家族被徹底拖垮,林家和鎮上其它幾個小家族無奈之下只得關了善堂,給了些盤纏,希望那些人能去自謀生路。可——就在善堂關閉的第四天夜裏,七、八百個外來的‘寄生蟲’,闖入了文星鎮這些養了他們好幾年的家族中,一邊叫嚷着說我們的家業是靠剝削他們才得來,一邊開始燒殺擄掠~!”

  話音再次頓住,雷孽感覺林芸禪身遭的溫度似是隱隱開始下降,就連她身前那杯熱茶正嫋嫋升騰的熱氣都稀薄起來。

  “我林家從嫡系到家僕百餘人,那一夜近乎被虐殺殆盡~!幹了二十多年,已到半百之年的門房張伯被數人圍攻,腦袋被打個稀爛;幾個叔叔被打斷手腳,全部斬首;我親孃、二孃、三娘和大部分女眷均被活活凌辱致死;五歲幼弟被吊死在府院門前;就連七歲的幼妹也全身赤裸,被丟入糞坑中溺死~!——我當時外出籌措錢糧,那些人爲了逼我就範,故意留下了父親性命,卻挑斷了他的手腳筋,挖了他的雙目,在身上不致命的地方插了數刀,讓我知道他命不久矣……爲人子女,我自然不可能丟下父親不管的,可——也根本沒時間去找外援,若非韓師兄和師傅碰巧路過文星鎮,我父親必死無疑。而我自己的下場也可想而知……”

  “你們林家之前難道沒幾個有威懾力的護院、門客嗎?”雷孽覺得哪裏不對,開口問道。

  一個家族若想得以立足,沒有足夠的武力和手段支撐是斷然不可能的,這一點即便放在文星鎮這樣的小地方也是一樣。而且雷孽猜測,林芸禪父親建立善堂多半就是爲了拉攏人心,聚起一匹林家自己的私兵提升林家實力。退一萬步,就算真如林芸禪所說,上一任林家家主是個大公無私、心繫天下蒼生之人,若沒有足夠的武力威懾,近千難民聚集在文星鎮,恐怕不用等善堂關閉,他們林家就得先被洗劫一空~!

  “怎會沒有,我林家當時可是養着江湖好手二十多人,每個都能以一敵十;一名真武靈脈蘊靈師雖然只有二段,可殺起普通人也絕不比踩死地上的老鼠難上幾分~!”聽了雷孽的疑惑,林芸禪自嘲意味似是更濃了幾分,她放聲大笑:“哈哈~只是‘碰巧’——那一天這些人全都‘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剛纔不都說了嘛,‘我會出現在這,也是因爲被人算計’~!”

  “碰巧”二字林芸禪咬的很重。

  雷孽恍然。

  將林家那些護衛除掉的應該就是林芸禪那“師傅”,或許他不懈親自動手,但應該就是同一夥人所爲。能在所有護衛全部消失的當天就將消息散佈出去,並煽動那些貪得無厭者、利用從衆心理衝擊文星鎮幾個家族,這絕對是早有預謀,那些難民中應該早就布了這夥人的暗子。

  再想深一些,或許——對方還干擾了林家資金的流轉,讓林芸禪那父親原本計劃好,能靠這善堂提升林家實力、威望的計劃付諸東流……

  林芸禪當時碰到願意出手相救之人就宛如溺水者碰到了救命稻草,應該不及多想。就算事後察覺不對,爲了能保住自己最後一個親人的性命也只能虛與委蛇,對這“師傅”一行人感恩戴德……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陽謀,即便是讓她知道整個謀劃,林芸禪也無能爲力~!

  至於這夥人的目的……

  雷孽左手拇指一彈,將一枚銅錢送至林芸禪手握的茶盞旁:“這東西是在這裏煉製的~?”

  林芸禪見桌面上還帶着些許蜈蚣體液的銅錢並不驚訝,倒是眉頭微皺,頗顯厭惡。

  她素手輕揮,一股帶着寒意的清風捲着那枚銅錢飛離了正堂範圍:“據說這些星火銅錢製作起來需要特定環境,文星鎮可煉不出來,這裏只是一個集散地,不——只是衆多混淆視聽的誘餌之一而已……”

  這一點,其實單看林芸禪猶如棄子般被丟棄在此地就不難看出。

  雷孽忍不住再次看向那正如心臟般跳動的“大肉包”。

  若非林家上一任家主將她拴在這兒,她應該也早已離開此地了……

  “星火——?意爲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夥人是想造反吶~?嘿嘿,那裏面攜帶的信息多半與此有關啦~!”腦海中響起了星淵的聲音,雷孽隨即沉聲問道:“利用你……文星鎮的組織究竟是……”

  “你可聽過青蓮教~?”不等雷孽措辭完,林芸禪已經應道。她面上陰霾散去,一臉輕鬆,似乎能賣出這個組織她全無壓力。

  雷孽搖了搖頭。

  “你在外遊歷,已你所見~,當今天下百姓活得如何~?”林芸禪喝了口茶,輕聲問道。

  有了星淵之前的傳音,雷孽已經知道了林芸禪此問的含義,他開口只說了一字:“難。”

  “是啊~活得卻實很艱難,說是民不聊生毫不爲過,而難——就會生變~!”林芸禪看向雷孽:“我不知道青蓮教起源於哪兒,也不知道它發源於何時,只是不知不覺中市井民間出現了一個留言,我們人族數千年只間之所以會戰亂不斷,苦難不斷,完全是因爲我們供奉的祖神全是異類,這些祖獸享受着人族的供奉卻從未踏足過國與國只間的正面戰場,它們一邊挑起戰事一邊看着人族自相殘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只有迎回本族真正的‘人祖女媧’後纔有可能迎來真正的鼎盛,不再被外族驅使~!而能夠迎回‘女媧’的,便是這全心全意爲人族復興而生的‘青蓮教’~!”

  爲人族復興而生~?

  雷孽腦海中閃過能潛移默化改變凡人思想的星火錢,還有受其影響變型而成的巨型蜈蚣,感覺頗爲微妙。

  他不在意什麼“迎回女媧”的偉業,但他至少確認了青蓮教絕對是個隱祕且絕對不弱的勢力~!

  “三個月前殤丘山脈內之事,青蓮教內可有什麼消息流傳?”

  打聽這個消息其實才是雷孽此時來找林芸禪的最大目的,雖然之前他確實不知道青蓮教,可也能猜到能策劃星火錢的勢力不會小,而這種勢力通常都有自己的信息網~!尤其是這種將自己放在羽國朝堂對立面的組織,應該會更加不遺餘力收集這類信息~!

  對於雷孽忽然扯到殤丘山脈,林芸禪愣了一下,隨即她苦笑搖了搖頭:“雷孽公子想查殤丘山之事問我大概是白費功夫,我所知的和朝廷對外宣稱並無不同,青蓮教內或許真有你想要的消息,但作爲一個一開始就確定會被拋棄的棄子,我肯定是無法接觸這些內幕的……”

  想了想,林芸禪對着被吊起的六人揚了楊下巴:“要不是你來的晚了些,這幾個木府之人或許會知道些你想要的信息。”

  雷孽一直聽林芸禪稱呼這些人來自“木府”,但他同樣沒聽過“木府”這個組織,但既然會來調查青蓮教的事便多半和羽國朝堂脫不開關係。

  將目光從六副殘骸上移開,雷孽再次看向林芸禪,臉上也第一次露出禮貌性的微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多留了,能告訴我出去的方法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芸禪身體微不可查頓了一下,緩緩開口:“你——你可以留下幫我嗎?”

  她輕咬下脣,急切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無助與哀求:“我現在雖沒什麼能給你的,但——我父即將能夠‘破繭’,按照青蓮教典籍記載,凡人之軀用這種方法破繭重生便可達到煉體期圓滿,之後我們便離開文星鎮,隱姓埋名。屆時——只要我們低調行事,互相扶持,很快便能東山再起~!衣食無憂~!”

  有些話林芸禪沒說,但雷孽也聽得明白。

  不得不說,雷孽生活在山中,自小被白子柒獨自撫養長大,身邊沒有異性。

  外出打獵也都是與村中那些五大三粗的獵戶一起。

  偶爾進村活動,碰上的同齡異性也都是繞着他走,就算是同性也是以敢於對他丟石頭,朝他吐口水爲榮。

  此時,看着眼前忽然出現這面帶羞澀、目含淚光,楚楚可憐的林家大小姐,要說他心中毫無波瀾絕對是假的。

  只是那一絲波瀾剛起,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林芸禪沒準備放自己離去,因爲她本就沒理由相信自己不會出賣她。

  說這麼多隻是在拖延時間,儘量恢復剛剛與木府那些人糾纏時的損耗。

  他不怕說錯話,反正雷孽之後一定會死~!

  這與其說是懈怠不如說是輕視。

  而林芸禪的自大並非沒有依仗,單是她煉體期七段的實力本就比雷孽高,加上這裏也是她的的主場,周圍那些數量不知幾何且藏身暗處的畸變蜈蚣可確確實實能影響到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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