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淵錄(第四十二章)

戰局

  盈盈細雪徐徐輕舞,偶有近處火光倒映,隱約可見於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仿似千萬條飛蟲,苦苦掙扎着,纏繞不清……

  剛剛入夜的文星鎮林府府邸,保持着往日夜晚的寧靜,又似乎比平日更加靜謐。

  這附近溫度似乎特別低。

  地上,枯樹上,門窗上,牆面上,乃至房間屋中桌案和牀榻上,都佈滿了堅冰。而和這些事物一樣靜止不動的是這府中下人和僕役們,以及一個個發現事情不對勁就想去林府尋求庇護的人們。

  一匹駿馬在東廂房屋頂上不疾不徐地來回踱步,仿若在欣賞院中這些面容驚慌、形態各異的冰雕。

  這馬身通體瑩白,皮膚晶瑩剔透,宛如雪塑,唯有脖頸上那無風飄動的雪白鬃毛使其看起來仍就像是活物。

  忽然,馬蹄頓住了,馬頭扭向院外一處街巷拐角,又有一羣人來到了這片區域。

  這些人神色驚慌,未覺異常,飛快踏入了堅冰覆蓋範圍,繼續向着林府大門方向跑了五吸時間,直到雙腿發僵、舉步艱難,這才意識到異樣~!一層冰霜已經覆蓋了雙腿,且正朝上半身擴散。一瞬間,這些人臉上露出絕望,想要轉身離開已然是來不及了……

  很快——此處再次陷入沉寂。

  似乎是對掙扎中摔碎的作品有所不滿,瑩白駿馬甩了甩腦袋,打了個響鼻。它前蹄輕踏了一下瓦面,幾座新增的“冰雕”和摔碎的“冰塊”再次向前滑動,徑直滑入了林府大院之中,而這院外又是一片清淨。

  之前從這裏傳出的幾聲慌亂哭嚎也並未引起什麼關注,因爲在文星鎮其它區域早已是嚎哭片野、橫屍遍地~!

  六柄樣式相同的寸長飛劍散於文星鎮中,宛如暗夜中無聲穿行於街巷的鬼魅。

  寒芒閃過,一柄飛劍洞穿一個衣衫襤略的婦人胸膛,將她懷中三歲男童釘死在對面矮牆上,隨即這飛劍甩落仍在流淚、口中溢血的男童屍身,不再管這滿巷屍骸,徑自朝着還在逃跑的人羣追去。

  文星鎮另一邊,大羣形似瘋癲者正一邊嚎叫,一邊無差別攻擊着身邊所有的活物。

  這些人似乎完全沒了理性,丈夫用石頭將妻子腦袋砸扁;母親將剛滿月的幼兒活活踩死;男人將樹枝插入老父眼眶;女兒咬斷父親喉嚨……

  這裏聚集的數百人赤紅雙眼中充斥着亢奮,他們全身沾滿鮮血、碎肉和骨屑,哪怕是自己的手指折斷,耳朵被人扯掉,乃至手腳不全也毫不顧忌,即便用爬,也要將附近之人腳踝咬碎,彷彿根本察覺不到絲毫痛楚~!

  不斷有途徑此地之人加入其中,一時間——這裏彷彿成了一處混亂的絞肉場,滿是紅白四濺,殘肢碎肉……

  數千人匯聚成羣,驚慌失措地朝鎮外跑去,眼看就要出了鎮子,可前頭幾人的卻是猛地剎住了腳步。因爲在他們前方出現了衆多站立的焦黑屍體~!而空氣中也隱隱聞到蛋白質焦糊的味道~!

  然而~察覺危險,腳步停滯之人卻無法阻擋身後恐懼推動的洪流,很快就被驚慌失措的人羣撞倒,死於踩踏之中……

  不一會兒,推搡前行的人羣便撞倒、踏碎了最後一具焦屍。

  然而就在這同一時間,人羣內所有人的頭髮根根倒立而起,數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電流在人羣中迅速跳躍,眨眼不到的功夫便穿透了人羣,消失不見。只留下這數千人化爲的焦炭……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立於鎮外山坡上。

  男子穿灰白勁裝,目不轉睛看着文星鎮已有不短時間。他右手把玩着腰間繫着的木質小牌,面容線條硬朗,濃眉細眼,嘴角掛着笑意,看起來頗爲陽光、俊朗,又有一股玩世不恭的氣質。

  而那女子,着黑紅袍服,雙手攏袖與胸口。一頭青絲盤起,以幾根金簪和紅木篦梳束之,螓首蛾眉、眼簾低垂,下巴尖翹、面容恬靜,身上帶着幾分雍容閒雅。

  那女子緩緩睜開雙眼,薄脣輕起,淡淡說道:“只是一處星火銅錢的集散地,未發現羲和教教徒……不過確實有痕跡能證明韓修明在此地出現過,而且——他那師傅應該也來過此地……”

  男子把玩令牌的手頓了頓,沉默片刻,保持笑容開口說道:“——那咱們運氣還真不錯啊。”

  那女子愣了愣,繼而微微側頭看向身旁男子:“花師兄~,你似乎不甚在意,我還以爲你會很失望呢。”

  “呵,我確實與韓修明有仇怨……額,他在這裏的化名好像叫‘韓斌’?算了,無所謂!”男子搖了搖頭,將手中令牌插回腰間,嘴角笑容更甚,似乎很是灑脫:“可若是六道青蓮和他在一起……我就非是來報仇——而是來自殺的~!”

  似乎是爲了轉移話題,花姓男子再次看向文星鎮方向,雙手叉於胸前,揚了揚下巴:“我聽說魂武靈脈者到達結丹境後便能淨化魂魄瘟疫,真有必要讓這些人全死光嗎~?”

  “……不知,但即便可以,丹境的大人物也定然不會浪費時間在凡夫俗子身上。”女子聲音冷漠:“與其關心這些凡人,朱師弟那邊已經許久沒回應了,是否該去虛境那邊看看……”

  “沒必要~!”不等女子說完,男子便出言打斷:“他們自己非要去註定更危險的區域……既然想搶功,那生死自然也就怨不得別人~!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行了~!”

  此時~被陣法封死的文星鎮中已見黑煙嫋嫋,卻不知是誰家打翻了油燈,點燃了傢俱,或是哪處取暖的篝火燒着了旁邊的破布,唯一能確認的是這火勢多半是無人有暇去滅了……

  虛境內充斥着劇毒霧氣,玉障蜈蚣擺動着軀幹,攪動周圍黃霧翻滾不斷。

  鑑於雷孽那奇特的傀儡凱表現出的卓越防禦能力,玉障蜈蚣近乎是全力而爲,可即便如此,林芸禪得到的反饋仍是沒能解決對手。

  在面對玉障蜈蚣如泰山壓頂的攻勢時,雷孽的爪刃也迅速向上揮出,在理應最爲脆弱的軀幹連接處試探一擊仍就無果後,順勢再次側翻,避開了堪比煉體期圓滿的殺招。

  可即便如此,波及開的震盪仍就將他與無數紛飛石屑拋飛了出去。

  林芸禪心中有些煩躁,這如無頭蒼蠅般闖入文星鎮的青年過於麻煩了,而玉障蜈蚣的毒素對他沒什麼效果也實在太過意外……

  不——不對~!

  麻煩的不是這個自稱爲雷孽的青年,而是他身上詭異的傀儡鎧,有這種東西防身的,怎麼可能是什麼被逐出宗門之人~!這傢伙一定也是“木府”鷹犬,而且還是木府中極受重視的那種弟子~!

  但——也不對……

  這人提升修爲的方式如此殘酷,先不說以正道著稱的青玄府會不會收這樣的弟子,單是剛纔他用同門之血提升自己的修爲這種做法,不說正派,哪怕是邪道同門之中也是大忌~!

  心中升起的種種思緒沒影響林芸禪的行動,她讓玉障蜈蚣繼續散播毒霧,同時再次取出一枚解毒丹含在了口中,自身魂念凝成扇形探向了之前雷孽被拋飛的方向。

  而就在其感知中,兩支頂端鋒銳的細長之物已飛快向她竄來~!

  林芸禪昨日可是見過雷孽在極遠距離長弓狙敵的~!她不敢大意,手中令旗指揮玉障蜈蚣軀幹拱起、側移兩尺,擋在了飛來的箭矢路徑上,同時她自己也躍下矮牆,改變了所在位置。

  蘊靈師中有個常識,真武靈脈者的魂念是四大系中最弱的,所以在同樣視線不清、無法弄清對手位置時應該最爲喫虧~!

  “啪、啪”兩聲輕響,兩支箭矢從玉障蜈蚣軀幹上彈開,落在了林芸禪腳邊。與此同時她也將扇形魂念兩側壓縮,提高了延伸長度,繼續搜索雷孽所在。

  很快~,一個有着獨特巨大右臂的人形之物出現在其魂念感知中~!

  只是剛剛鎖定行蹤,林芸禪眉頭便是一皺,因爲此時的雷孽並未試圖靠近攻擊或隱藏行蹤,卻是朝着那朵“血肉之花”緩緩而去。

  選擇此地迎戰,林芸禪屬於被逼無奈,敵人提前設伏證明此地已經暴露,若不借助這片虛境,她之前根本無法獨自應對那幾名“木府”蘊靈師。而之後選擇在虛境中等待也絕不是她託大,羲和教已經將她拋棄,就是說這裏根本不會有援軍。既如此,在不知下一批“木府”增援何時會出現的情況下,她只能選擇獨自死守此地……大不了,也就是和其父一起葬身此地罷了。

  如此想來~之前她與雷孽說了這麼久,或多或少應該真的存了些許拉攏之意,就像是溺水者發現的救命稻草……

  當初林家大劫時是這樣,現在她成了一名蘊靈師後仍就如此……

  莫名的感慨只是剎那,下一秒林芸禪右手擡起,食指指向魂念鎖定之處,寒氣迸發,兩道冰錐朝着魂念鎖定的人形飛去。

  老實說,林芸禪並不擔心雷孽威脅到其父所化的“血肉花苞”。雷孽既然破不開玉障蜈蚣的厚甲,肯定也傷不到防禦能力更強的“轉生血花”,再怎麼說~這都是羲和教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六道青蓮地手筆~!

  但——知道歸知道,雷孽此時的行爲還是讓林芸禪感到了心中厭惡猛增~!

  冰錐術臨近巨臂人形,林芸禪揮動小旗,正要控制玉障蜈蚣封住雷孽退路,耳中卻聽到細微破空聲從側面襲來~!

  她心中一驚,靈力隨即鼓盪,形成透明壁障護於身側,可剛剛施展了冰錐術,體內舊力已逝新力未生,靈力壁障也宛如薄膜般脆弱,被一支箭矢洞穿而過~!

  然而~受到阻礙,速度變慢的箭矢只是在林芸禪側身之際,於其臉頰上留下一道半指長,深度堪堪破皮的傷口。

  林芸禪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箭矢射來的方位吸引,而她魂念鎖定的巨臂人形之物卻在硬接兩道冰錐後一躍而起,朝着她的方向撲了過來~!

  玉障蜈蚣龐大的身軀迅速橫擺,一側軀幹狠狠碾向箭矢射來的方向,另一節軀幹則向後高高揚起,身側一隻爪刃刺向滯空的巨臂人形。

  “噗”的一聲悶響,爪刃實實在在洞穿了滯空巨臂人形,可林芸禪卻在此刻心頭一涼~!因爲此時在這個距離上她仍未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靈力波動。且透過黃霧,她已經隱約可以看清那掛在玉障蜈蚣爪刃上的巨臂人形真的就只是一個沒有五官、未着衣物、全身紅磷、甚至手腳形狀都頗爲敷衍的“人形”之物~!

  而其左腳腳跟延伸至毒霧深處的一根細長觸鬚也讓林芸禪瞬間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竟然又是那能變化的“傀儡凱”所化~!

  再想轉變位置已然來不及。下一秒~!一支頂端拴有黑蜂釘的長箭已然從玉障蜈蚣彎曲的縫隙間再次向她面門襲來~!

  玉障蜈蚣身上的厚重甲殼註定了其扭轉身體時定然會留下較大的間隙,而林芸禪剛纔勉強激發的靈力壁障破碎也讓她體內靈力紊亂,行動滯澀,更是難以做出大的閃避動作。

  魔武靈脈者肉身防禦是蘊靈師中最弱的。面對這絕對可以重傷她的一擊,林芸禪一咬牙,捏碎一顆隨身如珍珠般的珠子。蘊靈師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替命符被激發了~!

  就在黑蜂釘爆炸的同時,一塊吊在轉生血花縫隙間的小木牌與林芸禪互換了位置~!

  轟鳴中,林芸禪落在接應而來的玉障蜈蚣背上。

  玉障蜈蚣巨大的身軀迅速回卷,如巨蛇盤旋般將林芸禪和轉生血花護在了中心位置。

  可這裏畢竟是虛境,周圍根本不存靈氣,光憑她自身修爲很難補充體內近乎枯竭的靈力。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林芸禪蒼白的額頭緩緩滑落,她深吸了幾口帶毒的空氣,身型踉蹌了兩下,終是站穩了腳步。

  手撫指戒,一個白玉瓷瓶出現在她手中,然後被其迅速捏碎。

  甩落瓷片,林芸禪將最後一顆指腹大小,用於恢復靈力的藥丸送入口中,隨着喉頭滾動,這才恢復了呼吸頻率,膚色也逐漸紅潤起來……

  可下只是一秒林芸禪發覺了不對~!

  她口腔中舌頭開始發麻,竟然出現了詭異的甜味,全身皮膚也開始隱隱刺痛,宛如是被割開了無數傷口侵在辣椒水中~!

  林芸禪瞳孔一縮,她立刻意識到這是中毒的症狀!不是玉障蜈蚣的毒~!

  她眯了眯眼,擡手輕觸了一下臉上被箭頭劃開的傷口,心中頓時涼了半截,那裏居然毫無痛感……

  不~!準確點來說不單是痛感,是傷口周圍都已然毫無知覺,彷彿成了別人的血肉。

  若此時有人看到她,定然能清晰瞧見她清秀白皙的面龐上已然出現了一塊黑斑~!中心破皮的傷口中流出的黑血也已浸染了小半張臉。

  嘴中那抹怪異的甜味忽然猛增,林芸禪只覺那股味道似乎順着喉嚨衝入了體內,在心臟位置猛捶了一下~!

  心率隨即加快,她整個人也直接單膝跪倒,一口鮮血也被噴了出來。

  這毒——很像她二師兄配製的“摧心血月”~!

  早對“師尊”有所防備的林芸禪自然對韓斌及她那所謂二師兄有所提防,對二師兄常用的毒藥她也早就準備好了應對。

  再次取出一個瓷瓶,將瓶內液體一飲而盡後,林芸禪覺得自己的味覺開始恢復。

  解藥見效了,可她的雙眼卻瞪大了幾分,上下嘴脣也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憤怒、急躁、焦慮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再也難以控制,而同時失控的還有她心中壓抑已久的恐懼……

  那是長久以來獨自與策劃林家滅門案几人周旋時產生的恐懼;那是與羲和教產生關聯,日夜擔心被羽國朝廷清查時產生的恐懼;那是知道自己這麼早就成了羲和教棄子,面對數量未至、實力未知的敵人時,必須要獨自保護唯一親人時產生的恐懼……此時此刻全都因爲雷孽這個契機爆發了出來~!

  透過已經散亂的髮絲看向一旁的轉生血花,林芸禪甩了甩腦袋,她一咬牙再次單手杵膝站了起來。

  雖然之前貿然出手導致此時的戰鬥節奏被雷孽掌控,可她要做的事情卻沒變,拖延時間,直到她父親從轉生血花中出來……

  應該……快了~!

  至少她手上還有作爲底牌的玉障蜈蚣,現在~只要用這堅不可摧的盾牌專注於防守,不要再被鑽了空子的話……

  林芸禪心思剛剛至此,忽覺自己右後方一道伶俐紅光穿透了濃郁的黃霧爆發開來~!

  一股靈力波動也隨着這道光芒由遠及近飛快向她這邊而來~!

  面對這單純而筆直的行徑路線,林芸禪卻不再出手迎擊,只是單純調正了玉障蜈蚣的姿態,力求做到四面八方都滴水不漏。

  紅芒璀璨,轉眼之間便與擋在林芸禪身前的玉障蜈蚣背甲撞在一處~!

  沒有轟鳴,也沒有金石碰撞之聲,林芸禪只覺極爲清脆且厚重的“譁”聲剛剛入耳,那紅芒已化爲一條筆直的豎線,穿透玉障蜈蚣身軀直逼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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