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就是爲了還你奶的債，還完了，我就沒什麼牽掛了。
這是國慶時我爸喝醉時跟我說的話，說完他哭了。
聽到這話我心裏釋然，老爸這輩子就是爲奶奶活着的。
除了我爸，原本我還有二叔三叔和姨媽。
姨媽因情自殺，奶奶聽到消息後癱在牀上，爺爺和外公強行把老媽塞給我爸，老爸看奶奶這樣實在沒辦法就和我老媽結婚，讓我媽去照顧奶奶。照他的說法，當時看見我媽就想吐，非常無感，但是因爲奶奶，他不得不娶了老媽，結果老媽並沒有照顧奶奶，反倒奶奶照顧老媽，從懷孕到坐月子，都是奶奶一手伺候老媽。後來我出生，老爸爲了我只能選擇維持這段婚姻。
我出生第三年，爺爺出去坑蒙拐騙，結果把祖宅輸給別人。二叔三叔參與社會鬥毆進了牢房。奶奶去廣東打工，我們沒地方住，只能搬去親戚家。後來老爸四處跑長途，奶奶打工攢了一些錢，加上親戚鄰居們借錢，這樣拼拼湊湊建起了兩層小平房。
自我記事起，關於奶奶的記憶是如數家珍，關於老爸的記憶卻很少。
在爺爺和老媽面前，他總是皺着一副眉頭，不苟言笑。我懼怕他的威嚴，不敢和他說話。
只有當朋友在場的時候，老爸纔會面露笑容，彷彿家人並不會令他高興，和兄弟在一起纔會感到自在快樂。
我剛滿11歲，二叔和三叔就出獄，他們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奶奶也從廣東回來了，那時她已經60歲。
老爸和二叔三叔承包了一片果園，我收到了本地重點實驗中學的錄取通知，不過一年，三嬸生了孩子，似乎我們家正在慢慢變好。
一天中午，我回家喫飯，奶奶揹着小妹，告訴我老爸老媽出了車禍，正在醫院搶救。
爺爺奶奶四處借錢才弄到手續費，把老爸老媽從鬼門關搶回來。
從這個時候開始，壞事不斷降臨到我們家身上。
不到三年，二叔三叔犯錯二進宮，爺爺也因詐騙罪蹲監獄。兩個嬸嬸看叔叔不知悔改就紛紛離婚，孩子丟給奶奶照顧，家裏邊欠了一大堆債，老爸貸款買了一輛大卡車四處跑長途。
我看他的眉頭越來越皺，呆在電腦桌前的時間越來越長，奶奶叫他下去喫飯都不吭聲，於是我煮麪給他喫。他在吃麪，我看他玩蜘蛛紙牌，覺得有些無趣。
高中時期，老媽罵老爸沒用，因爲我的學費都是老媽找外公要的。老爸受不了老媽的氣，去了福建打工，每個月把工資交給奶奶，我的學費和生活費是找奶奶要的。
大學時期，我和老爸見面的機會更少了，他出差來過我住的地方附近，我想帶他來我學校看看，看看他兒子有多爭氣，他說沒空。
今年八月，奶奶得了腦中風，老爸四處借錢給奶奶做手術，最後沒辦法就找上我，說先借幾千塊，以後還。我沒多說什麼，用信用卡取了一萬塊錢給老爸。
跟奶奶通電話的時候，她總在抱怨自己不爭氣，如果她爭氣一點老爸就不用和老媽結婚，老爸也不會20多年不高興。抱怨完，奶奶又說老爸活得很苦，快到50多歲的人得了一身的病，還到處跑長途，回來的時候哭着跟她說：“阿媽，我好痛。”
奶奶心痛不得了，找了大姑婆幫老爸作法祛痛，又去街上的關公廟燒香祈福。
老爸回來，奶奶會用廟裏祈福的米煮飯給老爸喫，據說吃了能祈福消災。
我常跟奶奶說她得活長命，奶奶要是走了，老爸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奶奶也說父母健在，子女就有福氣加身。老母親在，做兒子的老爸還有福氣，她要是不在了，老爸會更苦。
奶奶常常把自己比作大樹，她要是不在了，我們家會垮掉。我倒是覺得，她是樹根，老爸是樹幹，樹幹從樹根那邊汲取能量。樹根壞死了，樹幹也會跟着枯死。
我記得老爸愛釣魚，他經常帶着我和朋友出去釣魚，看到魚兒上鉤，他會露出笑容，並叫我去抓魚。我抓着魚一動不敢動，朋友笑老爸怎麼養了個傻兒子，老爸笑着叫我把魚放進魚簍裏。
下午釣完魚後，去朋友家一起喫魚頭火鍋，那是老爸少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我聽說過，男孩是25歲死，75歲入土。
以前我不明白，現在我到了25歲，開始明白老爸的處境了。
他是底層的小人物，沒辦法給我太多幫助，以後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老爸的使命快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