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讀書筆記04:言出必行?言而有信?錯!孔子沒這麼說過,也沒這麼想過。

繼續寫《論語》“學而篇”的讀書心得。

上一次寫“學”的時候,提到的兩章里正好都還說到了“信”,分別是:

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謹而信”,大意是爲人應該謹言慎行並且言而有信。(當然,對於“謹”的理解還有很多種,這裏略過了)

和“言而有信”,這就不用解釋了吧。

所以,這給人一種印象:儒家非常重視信用,非常強調自己說的話必須做到。

尤其是現在的國學熱,好多人都喜歡標榜自己在學儒學,在讀經典。但除了《論語》這種淺顯易懂的東西,大多數人是看不懂儒家十三經的。就是《論語》,很多人可能也只是看個開頭,再挑着懂的句子翻一翻,就算看過了事。

但很不幸,“謹而信”兩句,即在開頭,又是流傳較廣,比較好懂的一句,所以影響深遠。

順便一提,關於“信”,羣衆意義上比較好懂的句子還有:《論語》顏淵篇裏的“民無信不立”、《論語》爲政篇裏的“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等句。

這種流行的一個直接的後果是,現在一說起“文人風骨”,很多人都大讚古人如何信守諾言等等等等。

但慢着,孔子的意思真的是人應該言出必行,言而有信嗎?

未必!

來看學而篇第十三章: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這句話是說:信用或者諾言要以道義爲基礎,纔可以或者說值得遵守;恭敬的態度要以禮制爲基礎,纔不是一種羞恥的行爲。然後進一步闡述爲什麼怎麼說:因爲這是合乎儒家所設想的倫理價值的,也就是從熟人小社會的“親”出發,所以,這些行爲方式纔是可以靠的住的(這裏的“宗”做依靠講)。

關於後半部,也就是“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涉及儒家理念的部分,也就是親親尊尊那套太過複雜,之後有機會再說,這裏先略過。

這其實才是孔子對於信的理解,那就是信必須是有道義的,沒有道義的信是不值得提倡,甚至應該被鄙視的。

比如《論語》子路篇裏討論“士”的三重境界: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爲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看見沒?孔子說了:“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不考慮道義的守信,只是“小人”的作爲。

不過這裏需要解釋的是,在《論語》裏,雖然常常把“小人”與“君子”做比較,但孔子說的“小人”卻並非一個貶義詞,而是一箇中性的描述,用現在的話來說,應該是平民或者百姓更合適。

因此這句話意思是:不考慮道義的守信只是普通人的做法罷了——言下之意是,並不值得提倡,更不值得君子效仿。

所以孔子之後的孟子,就在《孟子·離婁章句下》中更進一步的提出: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我現在覺得,孔子個人對“信”看的並不是很重,孔子講“信”更多的有點把“信”作爲手段而非目的的味道。

依據除了之前說的以外還有這麼幾條。

一是在子張篇裏明確表示: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爲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爲謗己也。”

這裏說的是君子爲什麼應該有信,因爲對下,信是“勞其民”的保障,這個“勞”到什麼程度呢?後面說“未信,則以爲厲己也”,沒贏得信任,百姓會覺得這是在虐待的程度;對上,信是“諫”的保障,“諫”的話難聽到什麼程度呢?難聽到“未信”,上級就會覺得這是在“謗”的程度。

把信和這些聯繫在一起,這起碼不全是一個道德問題吧?

二是在陽貨篇裏,孔子明確說了:

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

這段一般解釋爲:有誠信但不學習的人,就很容易被壞人利用。從這句還有之前的“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孔子的信是要分人來對待的,對朋友可以“信”,但對不是朋友的人,就別“信”了——如果“信”是一個美德,他爲什麼要分人呢?難道美德不應該是普世適用的麼?

所以我覺得:孔子就沒把“信”看的有多重,後世對誠信的解讀,歪曲了孔子的原意。


那有沒有證據能直接證明呢?有的。

這就是《史記·孔子世家》裏記錄的一個小故事:

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儒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爲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者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大意就是孔子在要去衛國,卻在蒲這個地方被和衛國有仇的當地人困住了。但孔子弟子很能打,當地人見不一定能抓住孔子,於是就對孔子說:你我們和簽約,說你不去衛國。只要你簽約了,我們放了你。

孔子二話不說,馬上籤約(與之盟),當地人也很仗義,直接就放了孔子。誰想到孔子脫困後二話不說,直接就去了衛國。

子貢想不通啊,就問他:老師,你自己籤的約怎麼能違背呢?做人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呢?

孔子很光棍:別傻了,被逼籤的約,就是神來了也不會管的。

這纔是孔子對誠信的真正態度——對該守信的時候守信,不該守信的時候別犯傻。

真的是個很“平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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