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涼皮

第一次喫到涼皮,是小時候跟爸媽去縣城趕集。現如今都不叫趕集了,逛街、shopping,甚至於地上跑的狗,天上飛的貓。

細想來,距離今天也有二十年了。那會兒,縣城裏還比較破,開的店鋪也不多,涼皮算是快捷、方便又美味的美食之一,初嘗過後,欲罷不能。但無奈,家裏到縣城的距離頗遠,總不能日日趕集,用老一輩的話講就是,“趕甚子集哦,屋裏頭啥子都有,地裏瓜果不缺,花那冤枉錢作甚。”但我,依舊心心念着那口子涼皮,一嘴的麻辣酸爽,清清亮亮,時刻在挑戰着我年輕的味蕾。

這口水,一直滴到我上了高中,纔算是咽回了肚裏去。高中校門口的邊上有兩家涼皮店,一家大一點,裝修比較豪華,說是豪華,其實就是牆上貼了好看的壁畫;一家小一點,但人很多,裝修很差勁,牆上光禿禿的。爲啥人多,我想主要是他家店連着我們學校大門。

這家涼皮店,跟我們學校共用了一道牆,他在牆上開了洞,裝了窗,我們不用走出校園,就可以買到他家的東西,方便極了。高中的時候,我們是住校的,也就週末的時候可以出校門,其他時間都在校園裏,不讓出入。那扇門算是我們唯一的跟外界溝通的渠道了,那連接我和外面世界的就是那碗涼皮。

每天晚上下了課,我絕對第一個衝到校門口,趴在窗子前,衝裏面的人喊:“老闆,來一份涼皮,多加點料,麪筋多一些。”我每次的要求都不同,今日想要麪筋多一些,明日想要豆芽少一些。總之,涼皮是要的,越多越好。付了錢,老闆遞給我一個塑料袋。沒錯,涼皮就裝在塑料袋裏,沒有包裝盒。那會的人沒什麼包裝理念,可能也是爲了省錢,畢竟一份涼皮也就三五塊錢。我提溜着塑料袋,蹲在拐角的石凳上,大口吸溜,一定要大口,用筷子挑起,涼皮透亮透亮,上下一甩一甩的,小心的避開它彈射出來的醬汁,塞進嘴裏,滿口痠麻。那個麪筋身上全是孔,用筷子戳一戳,吸飽了的湯汁就濺了出來,撈一顆塞進嘴裏。喫完,丟掉袋子,拍拍蹲得發麻的腿,一邊打嗝一邊往宿舍走去。有時候,人太多了,我也會帶回宿舍,後來讓我幫忙打包的人越來越多,我就依舊還是蹲在石凳上喫完再回去,畢竟當時我覺得,涼皮跟吃麪一樣,不吸溜不好喫。在宿舍吸溜,有辱斯文。

這基本上就是我的日常了。後來,外面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還引進了很多不同的做法。比如酸辣口味的,麻辣口味的,有加醋汁的,有加麻醬的。再後來有了米皮,跟涼皮完全不同的口感,我也喜愛,瘋狂的吃了一段時間。甚至於產生了一絲絲的愧疚感,感覺我對涼皮的愛不是始終如一的。

米皮,顧名思義,原材料就是大米,厚度比涼皮厚,所以口感溫潤,糯口,有彈性但不夠勁道,入口充實。涼皮口感清爽,入口會感覺湯汁包裹順滑,有嚼勁,難以名狀。總之,都愛。

一般夏天的時候,喫涼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麻麻涼涼。但我沒想到,冬天依舊可以喫,不僅可以涼拌,還可以炒着喫,這真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了。我開始變着法的喫,炒涼皮沒有了涼麻的感覺,但增加了溫熱,入口變得寬厚起來,多一點胡椒,撒一把熟豆芽和腐皮,絕了,要怎麼形容,我已經沒詞了。

上學的時候,我喫外面賣的。放了學回了家,沒有得賣,想喫就得自己做了。我媽是個小能手,涼皮都會做,可算是圓了我的夢了。

那日暑假,我就蹲在鍋爐旁,研究怎麼做,不是爲了學習,而是因爲這樣我可以盤算着我幾點幾分就可以喫到,得精確到秒纔行,這是一種渴望。印象裏,工序大概是這樣的:起爐子燒火,架一口好鍋,鍋要大,要放得下一個超級大的盤子。然後洗面,反覆的洗,洗透了,放置兩小時隔離,上面是面水,下面是糊糊。糊糊過濾出來放籠上蒸,蒸熟了就是麪筋。面水用勺子勺到盤子裏,鋪上薄薄的一層,放進大鍋裏,蓋上蓋子,三五分鐘,撈出來涼置。然後就是配料,蔥薑蒜,辣椒油。辣椒油是靈魂,必須得自己熬,這是我媽跟我講的。雜七雜八的都搞完了,把涼皮疊起來切條,寬細隨意,然後放進碗裏,懟上配料和麪筋,攪拌一下,就齊活了。我連着吃了好幾碗,自己做的涼皮沒有外面的那麼筋道,可能沒有注入食用膠,但口感很好,入口有小麥的香氣。我欽佩不已,喫完嚷着要自己做,自認爲工序已經掌握的七七八八,等真的搞起來,才發現啥也不是,攤起的麪餅,不是太厚就是太薄,薄是好的,但很多洞,那就是破了。

再後來,來廣州上學、工作,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家了。也不知道縣城的涼皮店還在不在,炒涼皮還有沒有。前年回去路過了學校的後門,那裏的胡辣湯已經不見了,胡辣湯也是我高中時重要的記憶。我沒敢往前門走,前門的涼皮店,我沒去看,但想必也是沒有了吧。

在廣州,胡辣湯很少見,涼皮倒是有很多家店,有專門做涼皮的涼皮先生,秦鎮涼皮,老西安,東北菜等等,這些飯館裏都有賣涼皮的,我倒是喫過幾次,不一樣的味道,說不上好喫不好喫。可能是大飯店比較講究斯文,大口吸溜會被人抓起來打吧。胡辣湯我倒是光顧了幾次,甚至還跟店裏的老闆爭論胡辣湯的做法,最終卻落得灰溜溜的敗北,如同個現代版的孔乙己,所以,我對胡辣湯失望至極,連帶着童年的記憶也滿滿的消失了。

對於涼皮,我倒是放寬了心,不去糾結到底應該是什麼味道,也不會衝進店裏跟老闆糾結涼皮的幾種做法。對於我在廣州等地喫到的,我都叫做麪皮,面製品。至於涼皮,將會作爲一個專屬名詞留在記憶裏,留在那個擁擠的小城,留在校門口的那個石凳上。成爲一種記憶,反倒是我對這種味道最好的保留。

涼皮是屬於童年的。現在,我倒是經常光顧潮汕的粿條、牛肉火鍋,畢竟我在這裏已經生活了五年,也習慣並且愛上了這裏的味道。也許幾十年後,我會寫粿條的幾種做法,也可能會跟人討論牛肉火鍋用什麼牛肉來煮更好喫,但這都是幾十年後的事了。

人還是那個人,涼皮已經不是那個涼皮了。或者,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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