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知了

知了,學名叫蟬,活躍於仲夏季。

小時候,特別喜歡知了,是純天然的催眠儀。老師在講臺上吐沫翻飛,我在桌子前神遊四海,想着晚上的紅燒肉,想着電視裏的變形金剛,想着隔壁鄰座的阿花。想到窗外的知了開始吟唱,我的思緒才被拉了回來,知了也知道我該睡覺了。舒舒服服的挪個姿勢,趴在桌子上,腦袋下面要墊一本書,這樣睡的安穩一些。伴隨着知了的歌聲,只覺得一陣陣睏意襲來,不需幾秒鐘,就順利進入夢鄉。

知了總是能夠準確知道我的睡眠時間,一般都在下午的兩三點,它都會來呼喚我,叫我入眠,兢兢業業,就像我的老師一樣,風雨無阻,天天堅持來上課。但不同的是,我對老師是討厭的,對知了愛的不行。我討厭老師,老師也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知了。每當我睡的正香,他就會把我從座位上薅起來,讓我站着聽課,站着就沒有辦法睡覺,雖然我屬馬,但終究不能像馬兒那樣站着睡覺。一旦站着,知了的吟唱就變了,變的刺耳且聒噪,一點都不如趴着的時候動聽入耳,我竊以爲知了也被老師罰站了,所以它很暴躁。

我跟知了是有感情的,感情很深,一定要比較的話,大概有一個臉盆那麼大。我家裏人跟我講,知了殼可以賣錢,是一種藥材,村裏的大夫就專門回收這個,一個知了殼一毛錢。知了是會蛻殼的,就像脫衣服一樣,它每到季節就會換新的衣服,然後把舊的衣服丟下,有時候丟在樹枝上,有時候隨便丟在什麼小土堆上。有段時間,我放學後的第一件任務就是撿知了殼,高舉着網兜,把樹上的知了殼粘下來,放進臉盆裏,運氣好就放學那會,我能撿十幾個,運氣差些,我也能撿個四五個。

回到家都存起來,攢夠一斤就提到大夫家。大夫眯着眼,拿出老花鏡戴上,一個一個仔仔細細的看,把破了的、不完整的挑出來,留下那些衣服完整的,看着亮麗的,用一個塑料袋裝好,用手掂了掂,叫聲好,就從背後的抽屜了抓一把零錢給我,有一毛一毛的,偶爾也有一塊兩塊的。每到這個時候,大夫就會笑眯眯地問我:“娃,你數數,看對不對?”我哪數得清,上課那會我淨聽知了唱曲兒了,算數這種東西,我還沒學會。但我不能表現出來,穩了穩語氣,裝作大人模樣:“不用數了,自然是不會少的。”還學着大夫的手法,掂了掂手裏的鈔票。

有了錢,我就要到隔壁的小賣部買零食,買最貴的。五毛錢一包的辣條,我要買兩袋,一塊錢的汽水我要買兩瓶,一瓶給我,一瓶給我媽,因爲我媽會算賬。每次她都跟我講,大夫算多了,有時候會多幾毛錢,有時候多個幾塊錢,但無一例外,沒有少的。我還暗暗嗤鼻,大夫的算數還不如我。

我跟知了的感情也不僅僅在仲夏,入了秋,感情更深。八九月的時候,我就喜歡跟着小夥伴去地裏挖蟬蛹。挖蟬蛹是有技巧的,要提前踩好點,要觀察好哪個地方的知了比較多,然後等到晚上七八點的時候,再去挖。這個活動一般我跟二狗參加的比較多,也主要是他比較清閒,自從上次去他大伯家偷瓜被抓後,他好幾天沒出來了,一聽我要去挖蟬蛹,他第一個報名,還說這個是正經活兒,大伯不會罵他的,我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

等到了知了經常聚會的地方,我們就舉起手電筒往樹上照,聽着知了在哪個方位,就去找哪棵樹,找到了就在樹下張望,看有沒有米粒大小的洞,一般有洞的地方就有蟬蛹。樹上有知了殼的,相應樹下的蟬蛹也多一些,畢竟我們找到它老窩了。我覺得知了跟人差不多的,換衣服還是在自己家附近換比較舒坦,你讓我去二狗家換衣服,我就會覺得不舒坦,不自在。

挖到的蠶蛹,我會留幾個自己玩,小小隻,窩在手心裏就像個娃娃一樣,四處鑽,鑽的心癢癢。剩下的就交給我媽,清洗乾淨,丟進油鍋裏炸,然後撒上芝麻、辣椒麪,大人們喫得歡喜。他們說很有營養,讓我也試試,我擺擺手,“喫不得,我跟知了的感情深呢?喫不得,喫不得。”大人們往往哈哈一笑,便不再顧我,自己喫自己的來。殊不知,那蟬蛹是我親手挖來的,這般可憐倒也真的可憐了,只是那時不懂罷了。

我跟知了的感情是多方面的,不僅僅是侷限於喫喫喝喝,有時候我們也會有深層次的交流,它也時常作爲我的玩伴出現。個別時候,我會用網兜把知了網住,捉起來,用橡皮筋把翅膀捆住,它就飛不了了,肥嘟嘟的一團躺在我的手心裏,知了知了的喊。我自然是要回應它的,用小拇指輕輕的按住它的頭,它停止了叫喊,我便小心翼翼的捏起來,放到隔壁阿花的鉛筆盒裏,有時候也會放到其他人的鉛筆盒裏,但我實驗了多次,還是覺得阿花哭鬧起來最好看,我也最喜歡。阿花很會哭,也很好哄,哭的時候兩條馬尾辮子一甩一甩的,小嘴一直嘟着,眼淚刷刷的掉;笑的時候,只需要兩包辣條就可以了,一包自己喫,一包放進課桌的抽屜裏。阿花笑的時候很好看,眼睛彎成兩個月牙,兩條馬尾辮子一甩一甩的,她的馬尾辮就像有生命一樣,總是一甩一甩的,我的就不會,甚至於我都沒有辮子。我回家跟我媽講,我要蓄髮扎辮子,我媽罵我神經病。

我也不都是這般無趣,偶爾也會找一點新奇的東西來玩,比如螞蚱、蜻蜓、蝴蝶。阿花都不喜歡,常常會嚇得哇哇大哭,她的鉛筆盒裏總是充滿驚奇。蝴蝶她倒是不討厭,甚至曾經跟我說希望能夠捉一隻給她,但我已經不記得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以後就再也沒有捉到過蝴蝶了。

我跟知了的感情是從仲夏開始的,結束在冬天。一日,阿花跟我說她要轉學了,要到隔壁的縣城去上學,家裏人都要搬走了。臨走前,我送給她一個知了標本,這是我那個夏天捉到的最漂亮的一隻。阿花看看了知了,撲哧一笑,朝我白了一眼:“知了再美,也終究美不過蝴蝶。”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阿花,也再沒去捉過知了。至於她說的那句話,我依舊似懂非懂,也許知了懂吧,畢竟我曾經那麼懂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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