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先民的一见钟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英译中国古典诗词”这门课,今天讲到《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左传》里记载,襄公27年,郑伯宴晋使赵孟于垂陇。赵孟请大家赋诗,座中便有子太叔赋成这首《野有蔓草》。因此过去读这首诗,没什么太特别的感受。如同偶然在雨中被淋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洗干净晾干了再穿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可今天站在讲台上逐字逐字剖析那些诗句,只觉得那些偶然的雨滴蓦然落进心湖,漾起万千涟漪,圈圈不断。当年郑国的士大夫们一定要去迎合“诗言志”的正统,说这首诗是表示郑国求贤若渴,欢迎赵孟的意思。不仅断章取义,更虚伪造作得不着边际,反不如宋代朱熹的那一句“言各得其所欲也”的点评来得实在。

在《诗经》一以贯之的抑扬顿挫,音韵琳琅之外,留在诗境里千百年前的那个清晨,应该是仲春,或者是初夏。原野层林苍翠,芳草葳蕤,打叠起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零露漙兮,映着天尽头初现的晨光,高低错落,在绿意上粒粒晶莹闪烁。幽静的空气里必然要有一点薄薄的凉意,还要透出一丝丝微微泛甜的气息,就像用井水湃过,刚刚削了皮的小黄瓜,那样脆生生地新鲜干净。

他走在这宜人的景致里,这么早,显然不是赶路,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或许什么也不为,就是酣睡一夜之后的信步,漫无目的。思绪或许还流连在梦中,那些似是而非的影像缥缥缈缈,谈不上熟悉,也不是陌生,要仔细追究却也抓不着凭据。更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念想,整个人变成海绵,单纯地浸润在那一派清新柔润里。

 然后他就迎面看见了她。 她伫立在万千芳草万千朝露之间,伫立在还来不及有温度的霞光里,静默。只有那双眼睛,顾盼间清扬婉兮,从漫天遍野冷凝的绿意里闪出,迅疾而激烈,如电,将他一击而中,让他的生命刹那间飞扬跳跃。她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都来不及追究,来不及考虑,只知道众里梦里千度百度寻觅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伶伶俐俐地站在眼前了。“适我愿兮”,是发自内心深处惊喜交集的一声慨叹,余音袅袅绕在唇边,可他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当他们视线纠葛,背景的林间隐约摇曳起柔细的吟唱:“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四野更静,那种寂静如无声的浪潮汹涌,他们的心跳在浪尖上颠簸。看着他踩着如歌的行板走近,她郎朗然的目光越来越柔媚。草叶上露珠随即累累摇落,不明所以,然而竟是那样坚定——他终于握住她的手。

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不期然的遇见,一见倾心,远古的爱情是这样直接纯粹。情之所钟便不由分说,更不用矫情,立刻相偕一起,先民的浪漫是这样干脆得朴素得不带一点烟火气。 到唐代,崔护也曾经与“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风情万种不期而遇,可惜他终究蹉跎了那一见钟情,空留下千年怅惘。

爱就爱了,用不着瞻前顾后,用不着深思熟虑,更没有人讨价还价,爱情在远古人间的风景中,曾经如此亮烈如此果决如此昂扬。让后世被数不清的繁文缛节捆绑到举步维艰的我们,不由自主地驻足,屏息,追想,而心驰神往,惘惘然地问:

那样的爱情,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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