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少校子期 第六章 永遠在一起

孤單的人。柯業臉色紅潤,氣色比往日要好些。子期知道她疲倦,示意她不要動。

他帶了一些水果和花,取出花瓶裏的舊花,清洗了一下,插上了一束百合,配上繁茂滿天星,房間立刻清淡素雅。

柯業看着他做着這些事,臉上帶着微笑。

“其實,我感覺自己好幸福,生命一點都沒有虧欠我什麼,付出得到了回報。小時候,我好擔心自己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疼。我拼命學習乖巧,爭取他人認可。生活對我來說是種比賽。現在才發現,結果不重要,我們總會到終點,關鍵是愛的感覺,對他人,對自己。”

子期認真聽她說話,眼神溫柔。“我小時候也很孤單,雖然周圍有很多孩子,但感覺自己與衆不同不同。我幻想當一個隱士,做一個和尚,一個隱世埋名的科學家,生活註定了我的道路,只能接受現實。我不相信宿命,可這就是生活。如果明天走向戰場,我也不會猶豫回頭,人每天也都是對自己的戰爭,《薄伽梵歌》中阿周拿面對人間爭伐,和親友們的戰爭,都是註定。生命中如果有愛,一切都不會不同,要爭取最好結果,讓想念自己的人溫暖平和。”

柯業的淚水慢慢的滑下來,生病以來,她一直在大家面前努力保持開心的姿態,在子期面前,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手絹擦去眼淚:“我好希望能夠給更多人溫暖感覺,只是沒有太多時間。我已經感覺到秋天的蕭瑟,葉子很快就會落完”。

柯業停頓一會:“但是有句話想告訴你。”

子期看着柯業。

“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別人憐憫,其實,這一點我們相似。”

子期點點頭。

柯業接着說:“答應我,不要轉業離開。沒有成敗,只有放棄和不放棄。我們沒有放棄自尊,放棄努力,放棄對意義的探尋,沒有放棄愛,放棄生存。沒人能夠說我們這一生是失敗的,也不需要人憐憫。”

看着柯業臉色由紅潤變得蒼白,再看着她瘦弱的手,上面針頭留下印記密密麻麻。

他想起一句詩:“落葉不會悲哀,因爲我們都會離開”。

“以後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傷心,看我就帶着好消息來吧!下一個消息是什麼?婚姻還是事業?少校、中校、大校,還是將軍?不要太在意結果,我們會彼此爲豪。”

上天眷顧。在病房外,人匆忙的來來去去,扶桑看到華屋朝她走來,滿頭大汗。

“醫生說柯業病情惡化,現處於昏迷狀態。”

扶桑告訴華屋,他臉上寫滿了痛苦。他回想過去兩人過去經歷,再也回不去了。一個鮮活生命,陪伴你成長的生命,沒有體驗很多,轉眼成爲回憶。生活是不是過於殘忍了呢?

柯業是個善良,聰明,漂亮的女孩子,讀書的時候,很多男孩子喜歡她。她性格要強,善解人意,可上天彷彿總不眷顧善良的人。

華屋含着淚看着扶桑:“柯業說,她感覺子期一直都喜歡你,她希望你們能夠在一起,她在任何地方都會爲你們祝福的”。

扶桑淚水不斷的湧出來。對於一個即將離開生命的人,照顧和憐惜是不是她真正需要的呢?如果愛,就放心的愛,不攙雜一點無謂東西,愛不能施捨,這樣會更多傷害一個人的心。

扶桑想到子期的話:“我知道呵護一個敏感的心,可並不太懂如何去愛一個人”。


離開捐獻。扶桑看見柯業在遺體捐贈書上費力的簽字。柯業將她能夠捐獻的東西都做了交代,身體是最後一部分。

柯業對扶桑說:“我真不知道能夠留下些什麼?除了在親人和朋友的記憶中,我可能會存在,其他人很快就會忘記我。”

扶桑輕輕握住柯業的手:“我們彼此記住,這樣就好。”柯業笑了笑:“生病前我渾渾噩噩,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受寵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是努力,什麼是奮鬥。我喜歡《紅樓夢》《牡丹亭》,喜歡空靈和真性情,可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喜歡子期,可從來沒有向他表白,因爲我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去體驗。我想寫一本書,可在最後日子迫近感受下,很難寫出心滿意足的話,更多是傷心感慨。”

扶桑強忍淚水:“不要悲傷,我們早晚都在一起,不管什麼情況,我都不會放棄你,願意一生一世做你的朋友。我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是這樣離開,我很害怕,我是一個不祥的人,走到哪裏,都讓喜歡的人受傷。”

柯業凝神看着扶桑:“纔不是,誰和你一起都會很幸福。知道無常的人,纔會珍惜當下。”

“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可以和朋友分享祕密,分享愛人,可是如果以後,你一定要有鋒芒,要學會照顧自己。我和你身形相似,本來想把自己衣服都留給你,後來還是決定捐獻出去,不想觸動你的記憶,希望你慢慢忘記我。”

“爲什麼會這樣想?”

“只有忘記,才能夠安心幸福的活在當下。”


彼此信任。柯業慘白如雪,從小到大,華屋沒有看見過她這樣虛弱,即使她受了傷,在他面前依然是自以爲是,現在不同,她的眼神之中更多的是溫柔和期許。

“我喜歡你的鎮定,遇到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態度。”

華屋有點詫異:“你說的是我嗎?還是你期望我是這樣。”

“當然是你,我從小看到大的你。雖然我長得比你好看,但是知道我沒有你成熟,所以一直很依賴你,甚至刻意麻煩你。”

柯業接着說:“有人說,幸福的時候就要想象到落魄不幸,從友誼想到反目成仇,風和日麗時候想到電閃雷鳴,從愛看到恨,從信任和忠誠看到背叛和愧疚,反之亦然,這是真正處世智慧的永久源泉。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看到眼前,信任的人就一直信任,珍惜的人就要永遠珍惜,是你讓我更成熟。”

“我讓你對別的男孩子有了免疫力?”

“我沒有太多的觀察對象,只有想着你的時候,會對未來遇見的人有所設想。”

“我讓你失望了嗎?”

“沒有,你讓我感到驕傲。有你這樣的朋友,即使不成長,保留善良也值。有個祕密要告訴你,我連一個男孩子都沒有吻過,雖然我總是在你面前吹噓,真是很遺憾啊。”

華屋眼睛紅了,淚水還是掉了下來。

“別這樣,我有個請求,這段時間請不要讓子期過來了。我希望只有父母陪伴,走完最後一段路程。希望留給你們一份好的回憶。我把所有物品都捐獻出去了,希望將我的骨灰撒在湖水裏、撒在那個老樹下面。你知道我會惦記你們,可以答應我嗎?”

華屋強顏歡笑,但是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心口劇痛。


明天的夢。柯業最後的日子,是凌亂的時間。華屋看着子期,有一種茫然感覺,彷彿丟失很多的東西。

子期對華屋說:“她告訴我,希望我們努力活到活不動爲止,帶着自己對真正愛的理解去見她。”

華屋說:“過去我總是認爲比她懂得多。”

子期點點頭。那段日子裏面,他總是在病房外透過窗口看模糊的她,柯業斷續呼吸狀態讓他無比疼痛。

柯業留給他的日記本,扉頁上寫着:“昨天有今天的夢,明天有今天的回憶。”


一年後,子期和扶桑去墓地看她。他戴上少校軍銜,擦亮帽徽肩章。墓地清淨,樹枝露珠上附着她的微笑,略帶嘲諷、頑皮,但晶瑩透明。

他心裏是柯業的聲音:“不管怎樣,別帶着感傷,還是帶着驕傲來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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