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身份

沙宮向來很守時,他並不是那種爲了引人注意就刻意遲到的人,一旦約定了時間,那麼他就一定會準時到達,同時,他也不會等人,在他的觀念中,如果不能信守時間,就不必約定時間。於是在午時,他準時的出現在衆人面前。他並非是隻身一人,除了了僕從之外,還有兩人和走在他一起,一個身材魁梧,體格健碩,一個溫潤如玉,翩翩君子。


無憂悄聲在熊心耳旁說:“中間的那個便是沙宮,在他旁邊,那個身材魁梧的是陳玄武,而另一個人是吳札。”


“看起來他們好像以前就認識?”


“近十年來,一直是沙宮在外面代表沙老翁走動,對於四公子們,自然是打過照面。”


“如此的話,他們的優勢很大啊,不過沙宮穿的好像有些奇怪,現在明明不冷,他怎麼穿的是冬日的棉衣?”


“據說是修行失誤,不小心導致寒氣侵入心肺,致使功力大損,落下了怕冷的毛病。”


隨着沙宮和陳玄武以及吳札的到來,所有人便已經到齊了,沙宮先是邀請衆人入雲霞閣就坐,在此之前,已有僕從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就緒,待衆人落座之後,沙宮就直接開門見山說:“我此次邀請大家前來,並無其他含義,只想與你們見上一面,文試的標準,是隻要能答對三題,就可以不被淘汰,而你們都至少答對了十五道題以上。題目都是我出的,我自然清楚其中的難易程度,你們能有如此學識,實在令人欽佩。”


熊心聽後暗道羞愧,他自己可是一道都沒有答出。


丁修則是恍然大悟,原來出題的人是你,他並不是前十,雖然能夠一同前來,卻並不能入座,只是和無憂站在了齊蓋熊心他們的身後。


那邊廂,陳玄武對着沙宮道:“沙兄,自河東一別,我們可是多年未見,結果你倒好,一上來就弄了這麼難的題目,可是不厚道啊。”


雖然只是尋常對話,但言語之間,已拉進自己和沙宮的距離,也順帶告訴了他人,自己和沙宮交情匪淺。


沙宮抿嘴笑道:“再難的題目,不是也沒有難到你嗎?”


吳札也笑道:“可是卻難到我了,在座衆人當中,可是唯有我居於末流,實在是無顏。”


陳玄武朗聲道:“吳兄事務繁忙,能有此成績已然不易,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能在如此難的題目之下,得第一是誰?”


沙宮指向熊心說道:“便是這位,有熊族的熊心,他是唯一一個將所有的二十題全部答對的人。”


沙宮的話說完後,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熊心,雖然他們此前已有耳聞,但見到真人之後,還是受到了衝擊,在他們眼中,熊心全然一副野人打扮,而實質上,在沙宮指出熊心是有熊族之後,便已經有人這麼想了。


有熊族是數千年前的大族,傳聞其先祖還曾做過君王,然而和其他的大族一樣,在經歷過短暫的輝煌之後,就不可避免的逐漸走向沒落,有熊族也在歷史的長河中衰落,最後族中的子弟分成兩撥,一部分去了沿海一代,以捕魚造船爲生,被稱爲“海熊”;一部分去了山林,以打獵編織爲生,被稱爲“山熊”。而熊心的打扮,自然是山熊那一邊的傳脈。


熊心在衆人如此的目光下,也顯得有些招架不住。吳札首先打破氣氛道:“久聞有熊一族已經隱匿,世人多不得見,山熊一脈更是久不聞蹤,不想居然能在今日見到,也算有幸,熊兄,在下有禮了。”


面對吳札的施禮,熊心也應以本族回禮。吳札容貌雅正,舉止得體,行爲儀態,端莊有禮,對這樣的人物,無論是誰也不會有惡意。


“窮鄉僻壤的熊能夠拿第一?我可不信,沙大公子,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說話的是高士奇,他修行不顯,故而在學問上更下功夫,本想着文試能夠一舉拿得頭籌,可是沒想到自己居然只得了個第六,讓他如何心服,而現在,他看到舉止粗鄙的熊心居然是文試第一,於是便忽然開口。


雖然這只是他自己的臆測,但是其他衆人也都有此疑問,有熊族早已避世,如何會忽然能教育出一個具有此等學識的人物,這實在讓人想不通,這其中的緣由,丁修和無憂他們自然知道,但也不可能在此泄露機密。


“什麼有霧沒霧,自己沒本事的第一,就覺得別人有問題?”面對忽然來的刁難,熊心早就有所準備,他一下就指出了高士奇的隱痛。


看着高士奇就要發作,一場爭鬥不可避免,沙宮連忙阻止道:“你們放心,這次前十卷子,我都是親自看了的,沒有任何問題。”


高士奇緩聲迴應道:“既然沙大公子如此說,自然是沒有問題,只是卷子沒問題,不代表人沒有問題,誰又知道他是不是找人代考?”


這可真讓他猜着了,熊心此次的成績,全仰仗齊蓋的代考,只是其中緣由,又如何能對他明說,熊心冷笑道:“你說是誰代考?你如此誹謗於我,是何居心?好啊,既然你喜歡,不如這第一就給你好了,不過那也要看你有沒有資格。”


高士奇眼中冒火,瞪着熊心怒道:“巧言善辯,好,既然都是你做的,我倒要問你,那道古語翻譯,你是如何做的?”


在這道題上,沙宮用心良苦,奇特的字符,再加上特殊的干擾,若是不會的人,就會被精神控制,除非魂力高強,或者意志堅定,能夠自己掙脫,否則的話就會在考場上睡到第二天,謝秋君就險些中招。而那奇特的文字,並不是隨意寫的,那是古文字,只在一些古老典籍上有,這些典籍一般人沒興趣,能讀這種文字的人更少,這次的選婿,也不過寥寥數人寫對了,其餘的要麼跳過,要麼亂寫。高士奇便是能看懂這種古文的人,是以他便向熊心問了這個題。


高士奇容貌俊美,風流才子,一向廣受讚譽,他本來就性情倨傲,又沒有受過挫折,自以爲文采就是第一,誰知今日在此被熊心嗆着,如何肯服,自然要想盡辦法弄得他下不了臺。


熊心也不喜歡高士奇,在他看來,高士奇雖然相貌上佳,但氣性狹小。而對着高士奇的詰問,他回道:“你是何人,我憑什麼告訴你!”


沙宮無意讓他們在此一事上久做爭論,便勸慰道:“熊公子,既然他疑慮與你,你便說說,與你也並不妨礙。”


高士奇以爲,沙宮如此問,自然是也對熊心起了懷疑,便一臉得意,只看熊心如何出醜。熊心不忿道:“這麼簡單,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萬法森然,陰陽變幻,爲人之道,以不變應萬變。”


沙宮點頭道:“正是如此。”


原來在來之前,齊蓋便把其中的大概都告訴了熊心,熊心雖然認字不多,但記性還不錯,便記住了。


高士奇還是不肯善罷甘休,繼而問道:“那麼日食那道題呢?”


除了這一道題目,還有一道關於星象的問題,是根據已有的行程分佈,來推測最近的一次日食,熊心道:“在四年後的閏五月,八日到九日之間,會有長達一日的日全食,三族五洲的大多數地方,都可以肉眼看見。”


依然答對了,高士奇見狀,知道再問下去也無意義,只好沉悶着一言不發,惺惺的坐在椅子上,將桌前的酒一飲而下。


葉繽也說道:“代考一事,實無可能,可以試想,若是真有如此才學,誰又會願意爲人代考,而不知自己來呢?”


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附和,也就打消了心中懷疑。


熊心看向葉繽,只見他爲人矮小瘦弱瘦尖腮小眼,模樣不像是人,倒像是猴,明明只有十幾的年齡,看起來卻像是三四十歲,因看着好看的高士奇一直針對熊心,所以他也不會以貌取人,見到葉繽爲自己說話,便對其有些好感,他自己也附和說:“對嘛,有本事把二十道題全部答對,誰會願意爲人代考。”


大概齊蓋就是這個例外了,熊心偷頭看向一旁的齊蓋,齊蓋依然是一派天真模樣。


對熊心的質疑風波過後,氣氛似乎變得和諧起來,雖然高士奇依然是一臉不忿,但其他人也都還好,衆人有說有笑,觥籌交錯之間,言語如同一條靈活的魚,在這桌前隨意的遊走。其中,陳洪武和吳札與沙宮有舊識,沙宮對他們言語更顯親密。但對於其他人,他也沒有區別對待,他儘可能讓來訪的客人感到自在,若是有客覺得自己被怠慢,那就是主人的失職,而沙宮確實盡到了地主之誼。


熊心注意到,除了沙宮,只有吳札在此期間,和每個人都做了交談,他並不以身份來區別他人,不管是誰,他都以同樣的眼光對待每一個人,恰到好處的遵循着社交禮儀,完美到挑不出一絲毛病,便是對待下人,他也是很客氣。


與吳札相反的是陳玄武,他只和自己喜歡的人說話,他雖然談吐不俗,舉止優雅,但目光看及他人都是冷冷的,對於不相干的問話,他也裝作沒聽見不加理會。


“看起來吳札和陳玄武的交情很好啊,可是他們不是分處在不同的陣營嗎?”太子和福王勢同水火,這幾不是個公開的祕密,而分屬他們陣營之下的吳札和陳玄武,卻表現的親密無間,熊心雖然孤陋寡聞,但剛纔也聽到無憂的一些說明,所以對此也有所耳聞,於是如此問着。


撒克敵回道:“隸屬不同陣營,並不妨礙彼此交好,吳札和陳玄武兩人雖然各爲其主,但私下是很要好的朋友。”


瑛姑也補充道:“這種情誼也是很少見的,尋常的話,只怕早就裝模作樣的絕交了。”


“是了,是怎樣就怎樣,正是因爲兩人沒有心內藏私,纔不會在人前作僞。”


“查斯先生,據聞你是伊努瑪公主的堂兄?”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卻一下子吸引到衆人的注意,只因爲其中提到了伊努瑪的名字。說話的人是陶瓊,他是場上所有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雋秀清逸,神采飛揚,丁修之前沒有見過他,卻覺得他有種莫名的熟悉。


查斯的人族語並不嫺熟,但尋常的交流他還是能聽做到,他聽到有人問詢,於是緩緩會道:“不,伊努瑪是我的表妹,我們從小時一起長大的。”


撒克敵也好奇的問道:“她真的如傳聞中的那樣美貌嗎?”


查斯回憶起舊日的時光,面帶微笑說:“我自幼和她一起玩耍,倒沒覺得她有多美,不過衆人都這麼談論,也許她真的很美吧。”


撒克敵又問道:“近來到處都有人在拿沙家小姐和伊努瑪公主作比較,以你看來,她們誰更好呢?”


面對着這個稍不留神就可能精準踩雷的提問,查斯做了得體的回答,他說:“我還沒有見過沙小姐,所以難以比較,不過我作爲伊努瑪的哥哥,自然要站在他們那一邊,這點還請坐在這裏的沙大公子見諒。但若是在此之後,我有幸能見到沙小姐,那麼之後再遇到這樣的問題,我很可能就會有其他的答案。”


“那與我相比呢?”瑛姑問道。


查斯看着瑛姑俏麗的臉,含笑着說:“那自然是你更勝一籌。”


雖然知道查斯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瑛姑還是臉上一陣泛紅,像是開滿了桃花,她用手捂着自己發燙的臉頰,一時之間將女兒神態顯現,看起來十分可愛。


沙宮此時也笑着說:“我雖然是沙礫的哥哥,但也可以作這樣的保證,我的妹妹絕不會輸以任何的人。”


瑛姑道:“你可有兩個妹妹呢,這兩個妹妹在你心中,地位可是一樣呢?”


沙宮看着瑛姑一愣,隨後展顏道:“如果是她們兩個作比較的話,自然是要委屈一下小的那個了。”


瑛姑盈盈笑道:“這樣的話,也不知道你那個小一點的妹妹聽到會作何感想呢?”


沙宮爽朗的笑着說:“雖然有點委屈了她,但要是沙礫知道她在我心裏的份量不如別人,倒黴的可就是我了。”


“什麼嘛,沙礫難道是這麼嬌縱的姑娘嗎?”瑛姑故作驚異的問着。


“放肆!”高士奇一臉不忿,向瑛姑喝斥樂兒道,“我們在這裏說話,你一個小小的婢女,也敢隨意插嘴,還滿口的胡言亂語,如此沒有規矩,你家主人是怎麼教你的?”


撒克敵看着高士奇冷笑道:“再如何沒規矩,她也是我的婢女,可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的。”


高士奇站起來憤然怒道:“好,好,真是神奇,想不到我居然連一個婢女也教訓不得!”


陶瓊也站了起來,神情激動的說道:“你的婢女隨你使喚,而這個婢女,不是你能隨意指責的。”


高士奇看着陶瓊,想不通他爲什麼也在反駁自己,不由說道:“怎麼?看着人家婢女漂亮,就動了心意,來和我逞英雄?”


聽到他如此說,陶瓊猛地站起身來,緊握雙拳,臉色通紅,顯然是強壓着自己的怒氣,氣氛一時劍拔弩張,隨時都要打起來。沙宮此時不得不出面,只聽他輕喚一聲“陶公子”。陶瓊看了看他,然後又看着瑛姑,見她對自己搖頭,便緩緩的坐了下去。


沙宮轉向高士奇說:“高先生,以我看來,這件事情不如算了。”


高士奇難壓怒火,今日,本以爲能和沙宮交好,在衆人面前一展才學,誰知所有人都在針對自己,連一個小小的婢女也和自己過不去,這讓他如何肯罷休,但眼下若是再計較,顯然是不給沙宮面子,便只好說道:“既然沙公子如此說,那我自然不會和下人一般見識。”


瑛姑道:“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也不會與你一般見識,只要你肯對我道歉,那我就不計較你的失禮之處。”


什麼?高士奇剛下去的怒火又騰的一下燃燒了起來,還要我向你道歉,一個小小的婢女,怎敢如此狂妄?


其他人看着瑛姑,心想這個貌美的女婢果然大膽,大概也是她主人對她疏於管束,或者他們之間關係特殊,所以纔敢在這種場面和高士奇爭吵。葉繽心地善良,想着該如何收場,他爲瑛姑感到擔心,他想出言勸慰,只是人微言輕,只怕說出來也不會有人聽。陳玄武和吳札他們倒是足夠分量,但無論哪邊,他們都沒理由相幫,高家雖然有一定實力,但對比陳吳兩家,也只是小門小戶,至於那個婢女,他們也覺得她作爲婢女,不該在這裏羞辱高士奇,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洛爾特並不關心眼下發生了什麼,好像他全然是一個局外人。熊心和丁修也注視着眼下的狀況,他們對高士奇都沒有好感,自然就站在了瑛姑那邊。齊蓋還是天真的模樣,好像他很本就注意不到這緊張的氣氛,查斯則一臉疑惑,不知道剛纔還愉快的對話怎麼忽然變成了這樣,他看向沙宮,希望他能處理此事。


在查斯看向沙宮的時候,其他人也都看向了沙宮,看他會如何評斷,見到了衆人期許的目光,沙宮皺着眉頭說道:“這件事情確實應該道歉。”


聽到他的話後,其他人還以爲沙宮的意思,是讓撒克敵令自己的婢女向高士奇道歉,於是便把目光都紛紛指向了撒克敵,既然這是他的婢女,他就也有一定責任。誰知接下來沙宮繼續說道:“高先生,我的意思是,你向她道歉。”


此語一出,如同忽然的炸雷一般,使得衆人皆是驚呀,若說陶瓊爲婢女說話,還能說得過去,瑛姑作爲婢女,的確實容貌出衆,難免不會引起少年英雄救美的心,可是萬沒有想到,沙宮居然也會偏向於瑛姑,這就沒有由頭了,或者是沙宮看撒克敵的面子?這也不大可能,撒克敵雖然看起來是富貴人家,但他聲名不顯,之前一直默默無聞,比之名士高士奇,實在微不足道,沙宮又何必給他面子。這其中的緣由就很值得人回味了,便是一直沒有說話,打算看熱鬧到底的洛爾特,也不由看了兩眼。


丁修想到了一個可能,他在齊蓋耳邊悄聲問道:“齊大哥,瑛姑會不會是那個……”


齊蓋搖頭道:“當然不是,你在想什麼呢?沙家小姐急不可待的扮成婢女,來看看誰會成爲自己未來的夫婿?”


丁修疑惑道:“既然不是她,那她是什麼人?”


齊蓋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高士奇也是一愣,他彷彿沒有聽到沙宮的話,他又問:“沙大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沙宮坦然道:“我的意思表述的很明白。”


高士奇是有名的才子,再加上容貌出衆,他一向都自視甚高,讓他向一個婢女道歉,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問說:“若我不道歉會怎樣?”


沙宮道:“不怎麼樣,只好請你離開!”


“也好,反正我想也不想呆下去了。”話說完之後,高士奇便甩袖而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雲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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