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農家菜

小時候常喫的一個農家菜,我永遠難忘。

01

平時我很少做菜,趕上休息日,有了興致能做一次,家裏人對我的“廚藝”總是嗤之以鼻,尤其是對我鍾愛的那個農家菜。

那個農家菜讓我說得挺神祕,其實就是我們東北人常喫的土豆片和韭菜混在一起炒,俗稱“韭菜土豆片”。

這個菜做起來特別簡單,把事先洗好的韭菜,切成小段,再取一兩個土豆,削皮,切成薄片,過水,裝盤,這樣,準備工作就算做好了。

等鍋裏的油沸騰時,先把土豆片倒入鍋中,再倒入少許醬油翻炒,炒至半生不熟時,把韭菜段倒入鍋中,加鹽,翻炒幾下,一盤菜就做好了。

這個菜的簡單之處是不需加任何佐料,味素也不用加。韭菜汁液的鮮味兒在熱油和鹽的共同作用下溢出,並浸到土豆裏,不稀不稠,味道別具一格。

不過我總感覺我做的不是記憶中的味道,媽做的纔是正宗的。

02

小時候,每年土豆剛從地裏挖出來,就成了家裏的主要菜品,燉土豆塊兒,炒土豆絲,炒土豆片……

土豆塊兒通常配芸豆做,土豆絲切起來麻煩,於是媽經常給我們炒土豆片。久而久之,喫膩了,媽就獨創一個做法——在土豆片裏放一些韭菜。

這個創意倒是不錯,既有了鮮味,還省去了,蔥,姜,蒜,花椒等調料。事實上,那時候家裏也沒啥調料,醬油都不常有,所以,媽炒出來的土豆片顏色淺,土豆的亮白和韭菜的嫩綠色澤分明,沒有一絲雜色,炸鍋用的一點點植物油早被湯湯水水淹沒得無影無蹤。

媽邊炒菜,邊添火,由於鍋底火不旺,菜又洗得急,掛着水珠,出鍋時,土豆片只有七八分熟,還會有好多湯水。上桌前,由於湯多,用盤子盛不方便,總用一個小鐵盆盛。菜一上桌,我們兄妹幾個餓狼似的,不大功夫就把乾的撈淨了,等媽忙碌完上桌時,那小盆菜常常只剩下菜湯了,每當這時,媽從不抱怨,扒幾口飯,再喝一口韭菜湯,然後笑着說:“好鮮湯啊!”

03

長大後,每次回媽家,喫什麼成了老大難。我躺在熱炕上,以腰疼,烙腰爲名賴着不起來,專等着媽伺候。媽彷彿有使不完的勁兒,一邊在屋裏屋外忙碌,一邊高興地哼着小曲兒,還不時小碎步湊到我身邊,說出一堆東西——燉魚,烀排骨,包餃子……讓我挑。我總是不耐煩:“啥也不想喫,聽着就鬧心,等我走了,你自己再做吧。”

日子好過了,媽家裏好喫的不缺,可是媽平時還是不捨得喫,總想給我留着。

聽我這麼一說,媽犯愁了:“總得做點喫的吧,也不能餓着呀!”

“有韭菜沒?要不……”我突然靈機一動,坐起來。

“那還不簡單,我去割韭菜!”聽了這話,媽如釋重負,樂顛顛地割韭菜去了。

一會兒功夫,菜炒好了。媽知道我挑剔,如果家裏喫飯的人多,她會把那小盆菜特意給我分出一份,不許別人碰。

那時候,祖孫三代,一大家子人的一日三餐,都由媽一個人做,她樂此不疲,從不抱怨。

04

媽說過,下雨天,不割韭菜,免得爛根。可是有一個雨天,我無意中又提起韭菜,媽立刻來了精神,躍躍欲試。

我說:“算了吧,頂着雨,萬一滑倒了不合適,你不說過’雨天割韭菜愛爛根嗎’?”

“那也行,下回來的!”媽嘴上答應着,不過看她的表情,還是不死心,和我嘮了一會兒家常後,她又說:“我還是去割點吧,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那點韭菜也沒人想着喫。”

“你歇一會兒不好嗎?非得挨累不可,誰像你一天像陀螺似的不停的忙!”我生氣地阻止媽。

媽漲紅了臉,不再辯解。可是,趁我不注意,她還是悄悄地溜出去了。

我咋不追出去呢?媽畢竟也六十多歲的人了,她的小短腿越過柵欄一定很費勁兒……

憐憫之情,在我腦子裏一閃,我想起來,可是懶惰最終還是戰勝了這種想法,我繼續躺着。

我在半夢半醒之中等着媽回來,媽大嗓門,愛說話,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可是這一次,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動靜,我喊了兩嗓子,仍無人迴應。我感覺不對勁兒,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冒着雨來到菜地旁一看,沒人,細看時一把鐮刀立在地上,旁邊放着一綹韭菜。我拿起鐮刀,突然發現刀刃上有兩滴血跡,這時,我注意到一處柵欄傾斜了,旁邊的幾棵小白菜混亂倒在泥土裏。

看來我的擔心,竟然真的發生了——媽滑倒了……

不遠處,我又隱約看到一滴血跡,又是一滴,而且更大,雖經過雨水沖刷,仍然清晰可見。這時,媽笑着回來了,沒等我問,她搶先說:“啥事沒有,刮破點皮,去東院你二嫂家抹點消炎粉。”

“你就知道上消炎粉!”看着一身泥水,可憐兮兮,卻滿臉堆笑的媽,我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她她手上汩汩溢出的鮮血就知道傷口不淺,在我的堅持下,她才勉強同意去醫院清洗,包紮。此後,媽右手的拇指下面留下了一道弧形的傷疤。

從那之後,我很少再提那個菜,可是媽還是時常給我做。

05

大約三,四年前,媽經歷了一次大手術後,記憶力迅速減退,拿東忘西,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每次再去看她,她不再主動問我想喫什麼,也不張羅做飯了,我倒成了他們家的大廚,尤其是逢年過節,都是我掌勺。

不久後,媽真的傻了,有一次,傻媽看到竈臺上的韭菜後,表情異常激動,隨後嫂子說:“這老太太,手裏拿幾個土豆,也不知道幹啥?

只有我能讀懂媽的意思,我把土豆和韭菜處理好,鍋裏放好油,讓媽親自動手翻炒。看到這個熟悉的美味兒,媽的記憶彷彿又被拉回,臉上流露出一絲微笑,這是媽最後一次親手爲我做這道菜。

一天早上,我突然有了興致——做“韭菜土豆片”。在我家餐桌上,這個菜不受歡迎,然而對我來說,它卻有着特殊的意義!看着這盤菜,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因爲逝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如今,層層迷霧將媽弱小的身軀緊緊包圍,儘管她靈魂深處有太多的迷茫,有太多的不捨,但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一種離別是: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卻視而不見。這種離別雖不是生離死別卻勝似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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