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淵錄(第三十四章)

短暫的錯愕過後,那詭武蘊靈師急忙轉身,橫眉擠入一旁正閒話的人羣之中,隨口說道:“苗慶,你欠老子的錢啥時候能還上啊~?”

  那四、五個人根本不認識這忽然擠進來的陌生人,正要出言呵阻,目光卻一瞬茫然,隨即便有一人很配合的開口說道:“哎喲~姚玉成~?上哪發財去啦?”

  “發財~?發個屁!你看我這臉色~像是發財的嗎?”

  “咳~!我可都聽滿牙那小子說了,前幾天你不是贏了不少嗎~?”

  “哼~!那小子就沒告訴你他找人截我?老子一家老小差點到西邊亂葬崗報道~!”

  聽到此處,旁邊兩人忽然興奮起來:“那後來呢~?”

  “後來~?自然是破財消災……”

  “切~沒出息的玩意兒……”

  “哼~說得輕巧,六、七個亡命大漢往你家門口一堵,你能咋整~!?”

  …………

  被稱爲“姚玉成”的詭武蘊靈師一邊與其餘人笑談一邊斜眼看向雷孽,他這動作在四周人羣中不算突兀,畢竟雷孽這悽慘模樣走在巷弄之中實在過於惹眼,他所走之處~衆人像是怕被什麼東西傳染似的,紛紛遠離,只是投注其上的目光卻有好奇、有貪婪、也有幸災樂禍,宛若一隻只食腐的烏鴉……

  這裏每天總會有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消失”,他們早已習慣了。死不見屍的衆人自然沒轍,而這些能看到遺體的,對於活人來說卻多多少少算是份“機緣”……

  在衆多閃爍目光與窸窸窣窣的交談中,雷孽已緩緩移至了那“老陳”附近,詭武蘊靈師與其他人一樣,迅速收回目光不再說話,只是他心中思緒當然遠比周圍一羣人複雜的多……

  這木府鷹犬爲何會出現在此處……?

  是巧合……還是追蹤而來?可——自己乃是消耗替命符直接轉移而來,不應留下蹤跡纔對……

  追蹤靈力波動則更不可能,對方只有三段,想追蹤五段的詭武蘊靈師絕對是癡人說夢~!

  可——若硬要說巧合,似乎也不太可能,對方這狀態明顯已經處於半死不活,正常來說怎麼也得尋一處僻靜之地調息。即便解不了毒,至少也可延緩毒發的症狀纔對……

  還是說,他中毒過深,思考已經受阻……?

  …………

  就在他思緒翻轉間,雷孽已走至了他的身後。這詭武蘊靈師瞬間提高了警惕,可馬上他便察覺到雷孽並無停步的意思,仍就緩緩向前踏出了一步,這才鬆了口氣。

  隨即他忽然心生一念,要不——趁其病,要其命~!

  念起,他腦中忽然又閃出之前偷襲時的畫面,與真武蘊靈師力量上差距導致戰鬥的節奏全在對方掌握之中,之前還有替命符,若這次仍是如此,那可就……

  只是不等他想完,喉嚨中那股麻感便猛然膨脹,化爲一股痛感直衝他心臟而去~!

  詭武蘊靈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其臉色更加蒼白。

  同時~他感覺兩顆眼球忽然鼓脹起來,彷彿眼珠馬上要從眼窩中被擠出來一般。視線內~一個個忽然冒出的紅色小點迅速變大,很快便充斥了整片視線,其眼中的天地萬物彷彿迅速覆蓋上了一層血霧~!

  “姚玉成”自然識得體內異狀,因爲這正是他短劍上“摧心血月”之毒的症狀~!

  可——自己是何時沾染上“摧心血月”的~?

  讓他喫驚的狀況卻還沒結束~!之前被雷孽軟鋸劃開的傷口本應只是皮肉傷,此刻卻齊齊傳來劇痛~!就彷彿周身同時被數柄巨錘同時砸中,讓其全身僅剩的力量也瞬間被抽空,整個人軟趴趴跌入泥濘之中。

  詭武蘊靈師額頭青筋凸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出現在他心中~!這讓他忍着每動一寸都宛如骨骼碎裂的疼痛也要拉起手袖一看究竟:被劃開的傷口四周一道道細密紅線,似蛛網,又似一片缺水的土地乾枯開裂,遍佈裂紋。四周血肉紅腫,靠近傷口的區域更是已經發黑,就連溢出的血液都宛若墨汁~!

  果然是“赤隱沙”之毒~!!

  但——這怎麼可能!?

  這些毒藥都是他自己配置的,不說獨一無二,可也萬萬不可能就這麼巧,那木府鷹犬碰巧帶着同樣的毒——~!

  之前和這“姚玉成”搭話的人,大部分注意力還在雷孽身上,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直到他倒在地上已開始痛苦抽搐這纔有所發覺,齊齊刷刷臉上變色,迅速退開,周圍獨留一個之前已經擡起右腳準備邁步之人停下了動作。

  “怎麼樣~身中自己的毒感覺如何~?”觀察片刻,雷孽這纔開口,他面無表情緩緩蹲下了身。

  爲何自己會被認出來~?那人又如何追蹤而來~?那詭武蘊靈師已無心再想了,他喉嚨腫脹,只覺此刻彷彿像是卡了一個燒紅的鐵球在其中,讓他說話都顯得十分困難:“咳兒……解…咳…解…藥……”僅僅幾個字出口,他口中便再次噴出黑血。

  “解藥~?”雷孽搖了搖頭:“你的毒,我何來解藥~?”

  那詭武蘊靈師全身抽搐,他似乎是用盡全力方纔抑制住左手的亂擺,拇指搓了一下食指中段。

  只聽一聲輕響,一個青色木盒子落在地上。

  雷孽之前便有些奇怪,這傢伙之前似乎並未使用搬山符,所取之物仿若憑空出現。此刻細看方纔發覺,此人左手食指竟是一節難辨真假的義肢,而且這義肢應該與搬山符相同,也可儲存物品~。

  “解……咳兒……解藥…咳…你的…咳兒……給…我…”

  音節仿若鴨子在叫,可雷孽還是聽懂了:“你是說~這盒子中的藥能解我身上之毒,用剩下的給你用~?”

  詭武蘊靈師艱難的點了點頭。

  雷孽撿起木盒將其打開,把其中唯一一支巴掌大的青色瓷瓶取出。

  拔起瓶塞,一股冰涼的清爽香氣便迫不及待從瓶口溢了出來。隨即~雷孽從瓶中抖出了一些深藍色粉末,似冰晶。

  “快~!…喫……”見雷孽捧着粉末開始觀察,那詭武蘊靈師明顯急了,梗着脖子急聲催促道。

  誰知話音剛落,便見雷孽往身後隨手一揮,將手中粉末撒了出去。同時~那瓷瓶也在“砰”的一聲脆響後,被其捏碎丟在地上~!

  看見這一幕,詭武蘊靈師充血的雙眸一滯,便聽雷孽緩緩開口:“一個朋友曾經向我講述過一個叫‘狼來了’的故事,你之前失言,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另一種毒……?”

  不等雷孽說完,詭武蘊靈師已開始拼命扭動身軀,想去舔那雷孽腳邊,散在地上的粉末。一掙扎,身上那些發黑的傷口中黑血也迸濺而出,透過衣物將周圍地面染了大片。什麼“狼來了”他沒聽過,他只知道若是沒有那些粉末自己會死,且——死的很難看~!

  “而且——誰說我需要解毒藥的~?”說完,雷孽右手按在了詭武蘊靈師肩膀上,將他扭動的身軀穩住。

  這句話讓詭武蘊靈師混亂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之前被他忽略的問題:此人中毒時間應該比他長,按理來說其症狀應該更加嚴重,即便對方爲真武靈脈,體格強健,也不應該如此輕描淡寫纔對~!

  這念頭一起他立刻看向雷孽,只見雷孽古井無波的面上嘴角微微翹起,代表着“中毒”的赤紅色皮膚一陣蠕動,宛如一灘蠟水般迅速退入領口之中,露出其下原本的古銅色皮膚,就連那隻滴出黑血的烏黑的左手也恢復原本的模樣~!原來——所謂那一身中毒之態皆只是爲了讓這詭武蘊靈師麻痹大意,做出錯誤判斷的僞裝罷了~!雷孽既然能從血液中淬出靈氣,又怎會對血液中的毒素毫無辦法~?這詭武蘊靈師所中之毒便是雷孽從自身血液中萃取而出,再“還”至對方體內的~!

  詭武蘊靈師雖不知道雷孽是如何做到的,但此刻他多少也猜測到了~!

  “你~~!……這隻……羽朝~!走~狗……~!!”他目眥欲裂,低吼出聲。既然對方根本沒有中毒,那用解藥換取生路的最後謀劃便也付諸東流。

  只是~他話未說完,剩下的言語便卡在了喉嚨之中無法吐出,就連脖子也再也無法轉動了。

  戰慄中,他斜眼往下瞟去,只見——雷孽右袖口內,一條繩索不知何時已經再次伸出,在自己脖頸上繞了一圈,頂端已插入了喉嚨之中……

  眼前的血紅逐漸退去,被黑暗取代,視線的最後他只是隱約看到,那怪異的繩索似乎是從此人右手手腕內側長出的……

  體內的熱量和力量似乎被脖頸中插入的繩索一起奪走了,而死亡也並沒有他想象之中的痛苦,比起之前毒素給予的折磨,此刻單純的冰冷反而更容易接受。忽然,他眼前再次亮起,一幅幅畫面飛快從他眼前掠過。

  “娘~你看~!我抓到的魚,娘今晚有魚湯可以喝啦~!”

  一個只有四、五歲大的孩童手握一條食指長的小魚,在一處病榻前神采飛揚道。

  “…咳…我兒元化長大啦,長本事了,下次去水邊可要小心些……”

  一面色蒼白,看起來極爲虛弱的女子面帶笑意撫摸着孩童的腦袋,虛弱開口。

  ………………

  ……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娘病的很厲害~!她真的很需要那些藥材~!”

  大雨之中,被稱爲元化的孩童在一間藥鋪前拼命嚎叫、磕頭,血水從其額頭混雜着雨滴落泥濘。

  “世上可憐人到處都是,你在這兒賒欠的已經夠多了,們這裏又不是善堂,哪兒管得了這許多~!?”

  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手持棍棒立於店內,看着孩童冷漠開口。

  ………………

  ……

  “我見你有幾分天賦,可願~拜我爲師~?”

  一座土墳前,一名身着寬大灰布寬袍,額頭極爲突出的赤腳道人對着明顯大了幾歲的孩童微笑問道。

  “…………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殺了那見死不救的藥鋪夥計爲我娘報仇,可卻在之後得知,其母也因此餓死家中,究竟——何爲善惡~……?”

  孩童沉默片刻,開口說道。

  “何爲善惡~?不過是身不由己與無路可走罷了,不過是~~這世道讓人沒路可選而已~!”

  寬袍人不假思索,開口長嘆……

  ………………

  ……

  看着一幅幅“走馬燈”,一段段記憶湧上心頭,很多~甚至早已被這詭武蘊靈師“雪藏”在了心中最深處。

  可就在他覺得無比懷念之際,眼前飛掠的畫面卻忽然全部靜止了~!所有的畫面赫然崩出一道道裂痕,開始迅速粉碎。黑暗空間中,彷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將這代表着詭武蘊靈師一生的記憶的畫面全部吞噬殆盡~!

  “孃親…?……不————!!!”

  詭武蘊靈師一聲怒吼,不顧一切地想伸手抓住那記憶中親切的面容可卻落空,而他最後的意識也被這忽如其來的旋渦攪碎、吞噬……

  雷孽將乾癟的屍體丟在了地上,只覺體內其體內力量膨脹,詭武蘊靈師體內的剩餘靈力足以讓雷孽升至煉體四段,至於那些毒——可再次淬出以備不時之需。

  雷孽看了一眼詭武蘊靈師的儲物義肢,斟酌片刻還是決定不將其取走,不說裏面東西能否拿得出來,單是這東西上多半就會有追蹤印記,沒必要自找麻煩。他站起身掃視了周圍一圈,見所有人皆是驚恐失措,不敢接觸他的目光接觸,反映似乎還算正常,若仍有其它刺客剛纔便應該動手了纔對……

  “接下來怎麼辦?”見雷孽已躍上一旁矮牆,準備離開,星淵開口詢問。

  解決這詭武刺客耗時兩刻,距離雷孽無法使用靈力的時間尚有四分之三的時限,他一邊加速一邊輕聲問道:“韓斌和林芸禪有什麼異動嗎~?”

  “你和那刺客剛交上手的時候,韓斌那小子就出了文星鎮,氣味是往東南方向去的。此刻風有些大,氣味有些淡了。林小妮子嘛~現在氣味在正北邊,這會兒剛剛出鎮,好像挺急的,速度頗快。”

  星淵沒有蘊靈師魂念一般的探查手段,但他的嗅覺似乎極爲靈敏,能在百里外嗅出異味,判斷方向及數量,並將其鎖定。之前能找出那詭武蘊靈師便是星淵鎖定了其身上那毒素氣味所致。

  “急~?”雷孽思索片刻,如靈猴騰躍般的身型改變了方向,朝着文星鎮正北方而去。

  此處東南已是一片銀裝素裹,靜謐的山林之中,只有樹枝被積雪壓斷的“嘎吱”聲和積雪落地的“噗噗”聲尚能證明此處仍存生氣。

  林間一處斷崖上,一巨大生靈已在此靜立了許久。

  這生靈形態似猿,躬身而立時高約八丈,周身肌肉虯結,無毛、膚色似人,脖頸處生有似獅子般的黑色鬃毛,在微風中隨風輕輕搖曳。其下顎突出,生有兩根如彎月般的獠牙上挑至沖天鼻兩側;兩條狹長的眼縫中~瞳孔漠然無神,望着茫茫羣峯,似是呆立太久,生出了睏意。

  在巨猿頭頂,有一個身着的灰布寬袍的老者靜靜盤坐,此人身材幹瘦,面生一對垂至膝上的極長眉毛,額頭尤爲突出,圍繞着光亮的頭頂有一圈稀疏長髮如雜草般散亂,與身下巨猿的鬃毛相得益彰。其背後一個碩大的葫蘆上早已蓋上一層薄雪,滿是皺紋的雙目也不知閉合了多久,彷彿~~就連呼吸都早已停止……

  一點雪花從此人眉間悄然滑落,那閉了許久的雙眸總算緩緩睜開,稀疏的鬍鬚間薄脣輕啓:“哎~!你那二師弟又沒咯————。”

  “呵呵。”隨着一聲輕笑,一個面向二十多歲的濃眉男子從巨猿身後的林間緩緩走了出來:“我那些師弟師妹們死了不說二、三十個,十多人怎麼都是有的,您老~不會心疼嗎~?”

  “哼~說的像本尊故意要讓他們送死似的~!”老者頭也不回,輕哼一聲:“天下攘攘皆爲利網,本尊教導他們修行,他們爲本尊辦事,公平得很~!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丟了性命——也只能怪他們自己本事不濟~!”

  韓斌搖了搖頭,笑容玩味,一步便躍到了老者的身後。巨猿明顯不滿韓斌站在自己頭頂,眉頭一皺,晃了晃腦袋,直到老者五根乾枯的手指在巨猿頭上敲了敲,巨猿這纔打了個鼻響,恢復了平靜。

  韓斌不已爲異,繼續開玩笑的說道:“師尊~,你這樣讓我很沒安全感,誰知道下次被賣的會不會是我呀~?”

  老者雙眼中出現一抹笑意,他點了點頭:“嗯——有道理~!所以你得努力些,別讓自己失去利用價值~!”

  想了想,老者若有所思繼續開口:“其實~林芸禪這丫頭當真是塊修煉的好料,若是能多調教幾年定然比你有用,可惜了~~~……”

  “哈~?不知師尊說的是哪種調教啊~?”韓斌哈哈一笑。

  這明顯“越界”的玩笑落入老者耳中,讓其生出些許怒意:“哎~滿腦子竟是這等腌臢的風月之事~!我教大業何時可成啊~!?”

  “弟子知錯~望師尊莫怪~!”見老者怒了,韓斌急忙躬身行禮,表情這才嚴肅起來:“只是——在我們以文星鎮與林家爲餌時,林芸禪便註定不會與我們爲伍。天下英才輩出,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師尊又何需此時來惜這區區一枚棋子~?成大事必有犧牲,不是嗎?”

  “嗯……”聽了韓斌之言,老者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不再言語。

  巨猿轉身~將周圍積雪震落大片,其巨大的身軀將攔路枝丫撞斷踏於腳下,巨大的足印朝着山林漸密處延伸而去,身型也緩緩被夜晚的黑暗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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