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新读第74章

《老子》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将得而杀之,孰敢?

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zhuó,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真是千古伤心语。老百姓都被逼到不怕死的份上了,这是什么世道!我们今天读春秋战国,钦慕于那个时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而齐放争鸣的另一个侧面,是思想混乱,以及由此带来的含乱频仍和老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悲凉的感受不是书本能够带来的,也许去到伊拉克阿富汗我们才能体会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诡异乱群谓之奇,奇与正相对,“为奇者”是指那些不走正道的人。老子说,假如老百姓是怕死的,那我抓几个坏人杀鸡儆猴,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然而世界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小时候也会这样想(特别是看电影的时候):坏人都杀掉,只剩下好人,这个世界多好。然而只要还有“人杀人”这个现象在,就说明系统里充盈着对立和仇恨,坏人都杀光了,自然会有好人变成坏人来维持这样一种系统平衡。

况且,杀人并非人的权力,在这个根本出发点上,已然出了问题。

司杀者,天也。代司杀者,人也。司马迁说,“究天人之际”,天与人的界分到底在哪里?什么人可以代天司杀而不伤其手?也许其合法性只在公私一念之间,如孟子所言“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最终会是个什么结局?孟子回答说:统一。问:谁能统一?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公孙丑问孟子,伯夷、伊尹、孔子这些圣人有什么相同之处呢?

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不杀人是一切良善政治的出发点,两千多年前的乱世中,先贤们坚守了这一价值,他们真的很伟大!

你可能会问,不杀人,恐怕不现实吧,都二十一世纪了,死刑问题还不是有着巨大争论么。

先贤们也不是书呆子,他们是留了一条后门的。

孟子见齐宣王曰:“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的主张是,杀人这件事要特别慎重,要有一套严谨的程序,走完这套程序,就不是你在杀人了,而是天在杀他,假你之手而已。

老子说“希有不伤其手矣”,也没有绝对否定不伤其手的可能性。

孔子则强调了教化的重要性。

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

教育以及小惩大戒是这套程序中必不可少的环节。这个世界上没有坏人,只有做了坏事的人。天地之大德曰生,人效法天地,对于做了坏事的人,只要愿意改的,总要给条活路。

孟子曰:“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以生道杀民,是司杀的最高境界。有此境界才可以代天司杀。

这一章的道理很直白,历来关于这一章的解读也没有什么分歧。然而本着每一章都要读出点儿新意的执着,我们还想再发挥一下,谈一谈这一章对现代管理的启发。

民不畏死,那么畏什么呢?也就是说,在最根源处,人被什么所激励?搞清楚这一点,管理才有了支点。

我们都知道管理上有X理论,Y理论。

X理论假设人是趋利避害的,因而赏罚是最重要的激励手段。

Y理论假设人是自我实现的,真正的激励都是自我激励。在某些情境下,赏罚措施反而会破坏自我激励。

那个对呢?都对。它们各自描述了人性的一个侧面。X理论描述的是人的动物性本能的一面,Y理论描述的是人的超越性追求的一面。畏死是动物的本能,不畏死是超越性的表征。

任何人都有超越性的需求,这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

《孟子·告子章句上》:孟子曰:“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通过生物性本能来激励,人最多可以做到60分;通过超越性追求来激励,人可以做到100分,甚至120分。

管理的本质在于激发人的能动性和创造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匠,这个大匠是能动性和创造力的源泉。代别人的大匠斲,不会有好的效果,而且本质上是越界了,即便你是在帮助对方。代别人的大匠斲,不光会伤其手,还会伤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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