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旅札】真正的绅士与不合格的礼貌

图&文/小野

俄国回忆录#纪事篇  【壹】

我总是想起一些事,很细小的。

招待所到学院楼有一段路,穿过无数清晨的大雪与薄雾,我立在站牌旁静默地等待272路巴士,开始在口袋里摸索二十卢布的车票钱。

巴士的影子从迷朦中而来,我低头看腕表,八点半,刚好。顺从人流,踩着稀碎的雪粒,我往往坐在靠后门的侧座,暖气融化着我。

车内的座位很松散,只有中间三排是对着前面的,往后几排都是左右相向,廊很宽敞。小窗覆着古典的暗红绒布,罅隙里的阳光似隐若无,座位是像沙发一样绵软的皮质,三两小妇人,只是端坐在那里,犹如上世纪古欧优雅的油画女人。

唯一美中不足。俄国,所谓战斗民族,断然不会优雅得中规中矩,它有自己的独特个性。速度快不谈,哪怕一条笔直的路线,车身亦可跳出几段舞来。谈来些许荒唐,从未晕过车的我,竟第一次晕公车。

路途很短,亦不乏曲折。这样,坐了小半个月过去,我才逐渐习以为常。

小巴士里隐着众生相。

手执公文包的青年上班族、目光混沌的老妪、揹着餐饮箱子的外卖员、悄然观察一切的我。

谈及外卖,俄国的外卖员也很有意思。街头常能遇见走路或滑板送外卖的,却见不到任何一辆骑行的机车,自行车亦不多。以前总听闻调侃俄国外卖配速慢如龟,见过方知缘由。

我的印象里,乌法人对公共文明有着极高的追求,无人大声讲话,亦无人窃窃私语,其他人为制造的乱七八糟的嘈杂音也不存在。这样的空间里,不由得让难以安分的心也沉淀下来。万物寂籁,我在其中,只有窗外时不时的风雪声以及轮胎与路面的刺耳摩擦声漏进来。

不过,那里的巴士于我这个外来人而言,是极具迷惑性的存在。上车投币或是下车付钱,是否需要找售货员买票,常令我不知所措,只有在正当时才能知晓。

每每百无聊赖,我在车上一直会想同一个很轴的问题。无论上车还是下车付钱,每到一站前后门都是同时开放,无疑这是在为逃票者提供便利。诚然,若是因为足够相信市民的自觉性,那我多虑了。

由于文化背景不一,许多事我所见并非全部,不好予评。

某日下午,我搭249路巴士去宜家采购,车程近四十分钟。四视已无空座,我自觉退到后门的角落里。一旁的外国男人,看上去也像是大学生,他未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利落地站起身让开座位,用手臂向我作了请的姿势。

我愣神了片刻,才轻声地用尽量标准的俄语向他道谢,他礼貌性地回笑,而后把刚扯落的耳机又戴回了耳上。一路上,心情愉悦。我暗自赞赏着他的绅士善行,不免盯着看了一会,或许也因为他生得白净俊俏吧。

中途上来了几个小学生,牵扯着我的注意力。才过了三四站,他们就从后门匆匆跑了下去。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些小孩逃票了。并不讶异,这与我早前的想法不谋而合,看吧,就知道会如此,我心里竟产生了轻微的得瑟。

即将到站,我提前走到前门,恰好给我让座的那个男人,他在我前一站下车,我在等他付完钱。249路巴士车票是25卢布,他直接掏出了一张100卢布,司机正欲找钱,他说了几句话就下车了。

几个唯一能听懂的破碎的字词拼凑在一起,还是让我理解了他帮那几个学生清付了车钱。待我快要下车时,我付给司机30卢布,他非要给我找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脸带歉意不断重复不要,就飞奔下了公车,他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只有我知道,是我的想法鄙薄了。

这往后,我被绅士风度的男子让座过很多次,渐渐地在我脑海里就形成了对俄国的美好印象。

从宜家出来已经六点多,暮色已经昏暗得彻底。我提着一大袋子,满身疲倦而归,庆幸车上还有位置。稍入座一会,一位拿着许多大物件的老妇上车了,环顾周围已无空位。

想起导师一再提醒过我,出了国门代表的即是中国形象,秉持这样深刻的教诲,中华优良传统深入心底,出于合格的礼貌,我必须给她让座。

我慌忙站起身,微笑着请意她坐下。她显然呆滞了七八秒,笑得似乎有些无奈,最终妥协似的坐在座位上,随即也祥和地向我道谢。但当时四下的氛围,我总觉得隐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微妙。

在那很久之后,我才知晓俄国老妇人不喜欢别人给她们让座,她们觉得自己并未年迈到需要被让座,而且即使是已过古稀之年,她们亦认为自己很健壮。其实这般韧劲,也是一种达观的生活态度吧。

更加感到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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