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二代和富二代的殊途同歸

在李滄東的電影《燃燒》中,窮人和富人,始終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但是最後,他們卻殊途同歸。

所以,這不僅僅是一部關於階級問題的電影,它最後的曖昧不明處,纔是這個世界的問題所在。不過,它以階級問題的方式呈現而已。

一、

影片一開始,就可以清晰感知兩個階級之間的矛盾。

它體現在富有階級對自然資源的霸佔。

對於居住在大都市的底層打工者來說,陽光成了一種稀有資源。如同惠美居住的出租屋,每天固定的時間纔會出現陽光,只有一瞬間,即使一瞬間也不是每天都有,運氣好纔會碰到。而這短暫的一束光還是對面繁華景區南山塔玻璃房反射過來的。

惠美居住的房屋的陰暗與富二代Ben居住的別墅陽光滿地形成鮮明對比。

在鄉下的鐘秀當然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陽光和星辰,可是卻不能謀生。城裏招工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住在市區,不在市區的首先被淘汰。

陽光所代表的自然資源和生存之間只能兩選一。這是目前工業社會,每個國家的底層打工者所面臨的現實問題。

它還體現在富有階級對性資源的掠奪。

來自底層的鐘秀,好不容易遇到喜歡自己的女孩惠美,剛剛要結束單身生活,Ben的出現,他連這稀少的性資源都沒有了。

對於富二代Ben,只要站在那,什麼都不用做,就有大把的女孩子蜂擁而上。因爲財富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哪怕愛情也抵擋不住。惠美明明心裏愛着鍾秀,腳步還是情不自禁走向Ben,哪怕她明白Ben根本不會愛她。

她受夠了貧窮。只有在Ben的身邊,她才能近距離窺探富人的生活,享受從未有過的物質體驗。暫時忘掉貧窮。

對此,鍾秀不甘卻無奈,他甚至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最後,他只能站在自己生鏽的小貨車旁,看着惠美走向Ben的保時捷,微笑着目送他們離去。

二、

階級矛盾的本質在於溝通的無望。

當惠美在富人圈聚會上投入的講述和表演非洲“精神飢餓”舞蹈時,Ben和他的朋友們都是一副耍猴逗樂的表情。

當鍾秀告訴Ben他愛惠美時,Ben發出刺耳的笑聲,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

當鍾秀敞開心扉跟Ben訴說自己憤怒的爸爸,悔恨自己燒掉媽媽衣服的經歷時,Ben則說自己有“燒塑料大棚”的愛好。 

這是明顯的溝通無望。溝通的無望來源於階級認知的不對等。在這部電影裏,簡單來說,就是:我把你當人看,你根本不把我當人看。

影片階級矛盾激化是Ben關於“燒塑料大棚”的觀點。

“燒大棚”其實就是殺人。

他把這種殺人的暴行講的雲淡風輕,心安理得,可以看出這種變態心理背後的冷漠自私。

他明知道這是犯罪,卻絲毫不擔心,因爲韓國的警察根本不會在乎底層人民的死活。

最可恨的是他把這種蓄意殘害別人生命的行爲,歸屬於類似洪水一樣的自然行爲。他把自己當成上帝,隨意否決掉別人的存在價值,像清理垃圾一樣清理這些人,通過別人的苦痛,激活自己的生命。

當Ben面帶溫和笑容的說出這段驚悚的觀點時,可以看出Ben所代表的階級所擁有的“特權”的恐怖力量。

最後鍾秀終於明白,惠美就是被Ben“燒大棚”一樣處理掉時,他的憤怒達到頂點,終於手刃了他。

惠美和那些女孩留在抽屜裏的飾品,說明惠美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也不是最後一個受害者。

鍾秀殺死Ben當然是爲了給惠美報仇。

但不僅限於此。

他憤怒的是Ben對他們這種底層人民生命尊嚴的隨意踐踏,對於他們存在價值的隨意否決。

這種憤怒激起了他全部的生命鬥志,哪怕魚死網破。

對抗這種暴行,他無法訴諸於法律,那麼只能以暴制暴,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在這種以暴制暴中,有一種快感,更多的是一種原始對抗的悲壯感和無力感。

這當然是現代社會底層的悲哀之處。

三、

但影片並沒有在此結束,他通過這些階級問題,最終回到人本身上來。

Ben死前的反應說明了這一切。

Ben被鍾秀捅了一刀之後,本能的逃離。在和鍾秀的拉扯中,因爲痛疼感覺到自己還活着,這種體會到活着的感覺真好,他甚至不自覺扯出一個笑容,於是放棄了反抗。當鍾秀的刀一次次捅入時,他的痛感一次次強烈,在迎接死亡的強烈痛感中,他體會到生命的高潮。這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填補了他內心的空虛,他感到滿足,爲此感激的給鍾秀一個擁抱,感謝他讓自己解脫,終於擺脫了這種空虛無聊的人生。

這個富二代沒有悲傷,不會流淚,外表看起來完好,內心早已麻木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他只有在毀滅的暴力中,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跳動,所以他一次次殺人。最後在被毀滅中,再一次體會生命的跳動。

Ben顯然就是惠美所說的那種“精神飢餓”的人。

看起來很富有,衣食無憂,不用工作,開着保時捷到處旅行,但是精神空虛,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惠美的旅行,看起來灑脫,其實是逃避。

惠美身處底層,面臨不工作就餓肚子的危險,但卻嚮往體驗“精神飢餓”。

她每次談到“精神飢餓”的時候,都是一幅嚮往又崇拜的神情,並且把自己傾家蕩產一窺“精神飢餓”舞蹈的旅行,定義爲“帥氣”。說明,她感興趣不是精神的內容,而是形式本身。

爲什麼這種舞蹈產生在全世界最貧窮的大洲--非洲?因爲沒有誰比非洲人民更能長久體會“飢餓”的滋味。

爲了生存下去,他們把“飢餓”由物質上升到精神的高度,通過關注精神的層面暫時忘記物質的匱乏。這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方法。

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裏,透漏了人的無力感和絕望感。

惠美就是一個這樣絕望的人。

當鍾秀問她學啞劇,是想當演員嗎,她回答演員不是誰都能當的,她學啞劇不過是自娛自樂。

說明像惠美這樣的年輕人對人生完全不抱希望。她們有絕望而懷疑存在的意義,卻因爲過於絕望,只能發問,無力探索。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現實。

只有逃避的過程中,她才能忘記現實的沉重,享受片刻自由。

正如她在黃昏中情不自禁的起舞,像鳥兒一樣飛翔,跳的那麼投入,那麼美。但是一生牛叫聲把她拉入了現實,她絕望的哭泣,是因爲她明白自己永遠不能飛昇。

和惠美同樣來自底層的鐘秀卻不一樣,他對人生是抱有希望的,即使他一貧如洗,仍立志當作家。

他寫作,不是爲了證明精神比物質高貴,不是爲了表演給別人看,而是真的想尋找自己。

他喜歡作家威廉·福克納,因爲在對方的書中,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對待寫作這件事,是認真的。而他遲遲不動筆的原因是因爲他懷疑自我存在的價值。

他說世界是個謎,因爲他在通過別人的方式解讀世界。當他以自己的方式解讀這個世界時候,表達則沒了阻礙 ,他終於可以開始動筆了。

三個來自不同階層的年輕人,他們不可避免的在尋找自我存在價值的道路上狹路相逢,這是一種偶遇嗎?不,這是這個時代的必然。

這種試圖尋找自我存在價值的行爲,是一種對主流價值觀的懷疑,當然也是一種反抗。

李滄東的電影有一種年輕感。因爲年輕人才知道憤怒和反抗,大多數中年人已經妥協。像影片中鍾秀父親那樣的人,到了中年,還那麼憤怒,寧願坐牢,也不和這個世界和解,則被視爲“瘋子”。

整部影片都充斥着一種憤怒,導演把這種憤怒處理的隱性而強烈,外表看似平靜,內裏已經像火一樣在燃燒,並不過分情緒渲染,在大火中繼續前行。

喜歡請關注 “時空記1994” ,定期更新影評。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