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说连载17)

林小山与敏儿,终究还是难逃一别。

紧张的中招过后,敏儿随她父亲上省城省亲,八月底回来的时候,她报考的省师范录取通知书也跟着下来了。

通知书抵达的那天中午,敏儿骑着她爸买的26寸五羊自行车急冲冲飞奔而来。大概是天热的缘故,她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涔涔而下,于是模样变花猫了,摊开通知后她才随手拭了拭——她不见得怎样高兴,不但不高兴,相反的似乎有点难过。

你难过什么,应该开心才对!

林小山是这样说的。此时他也已被镇中学高中部录取,漫长学涯里的又一段陌生历程由此开始。

不难预料,这个‘’开始"应该不会好过,因为…敏儿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其实他何曾希望她报考省师范,那天晚上在体育场所说,只不过口是心非罢了!林小山眼前有点花,他擡头看看天,晌午的太阳撒下白晃晃一片明光,在树梢,在头顶,在脚下恣睢挥张,他的脑门心也跟着白晃晃一片。他恍惚记起三年前那个可怕的噩梦,记起漠漠黄沙里的镜湖与怪树,记起如血倾泼的残阳,记起无边绝望里的嘶心呼号,于是心头一阵惊悚如风掠过。

然而他还是很镇定地说:

这真是遂爸爸的愿呵!

是的,如他所愿。

敏儿攥紧拳头一字一字说,然后咬着嘴唇望向他身后被风吹得唦唦响的苦楝树的叶子,两行眼泪沿着她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落到手心那张粉红饰底通知上,将前头几个摆着臭脸的醒目大红字眼洇透了。

分别前一天,敏儿与林小山相约去离镇上六里远的火车站游玩,作为离开前的记念。

火车站位于镇东北边上。这是一座颇有历史的车站,是本地通往两个地级市的西环铁路。车站规模很小,稀疏的乘客,冷静的月台与货场,几排供职工住宿的老平顶房与几间备饭瓦房。他们过去的时候车站空荡荡没一趟列车,只有那长长铁轨伸着懒腰静卧在层层石子上,像一条灰蛇潜伏在草丛里。

俩人绕车站兜一圈,完了坐在绿树环绕的小小弧形广场上,看着几个职工匆匆忙忙来来去去。这时候正接近傍晚,瓦房上空升起袅袅炊烟,那炊烟在夕阳映照的空中分散后逐渐消隐,让人滋生一种模糊的真实。

再过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林小山看着炊烟心有触动,神情悲伤地说。

攥着他的手的敏儿的手抖了一下。她静静看着他,像收音机里倾听‘’子夜心声"的主持人一样。

和你的遇见,如今想来都觉得奇怪!

林小山鸟儿般歪头往前想,有些事情是迷糊了,有一些却如此清晰,仿佛发生在昨日。而且记得的事似乎比忘记的还多得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没有刻意去铭记的!

那天晚上的吧搭就不说了,那次‘’文学社风波"也不必说,往更远地方去,唯一的俩人合影,尖界海海边的偎依,甚至六年级刚同桌时候的情景…

不要说了!敏儿突然低头捂住脸轻声啜泣,你就不要再说了林小山,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我都记得的!她擡起头来,沾满泪水的脸上呈现出一派奇幻的美,宛如风雨后的彩虹,折射一种柔软的光。

这时候远处呜的一声,挂着一节节绿色车厢的火车风驰电掣轰隆而来,机车喷出一团浓雾,紧接着是震天响的机器摩擦声。眨眼间火车近在眼前,车头呼哧呼哧拔着粗气,像一头疲惫的老牛,拖着十节八节车厢缓缓开进站里。

林小山看着有些褪色的长条绿皮车厢,无端地想起海子。这位孤独如雾的诗人以悲壮的一卧,化解了尘世的一切纷扰——当时他年仅二十五岁。时间过得好快呵,一转眼又是五年过去——他那首忧郁的《太阳和野花》,林小山尤是记得:

总是有寂寞的日子

总是有痛苦的日子

总是有孤独的日子

总是有幸福的日子

然后再度孤独

是谁这么告诉过你:

答应我

忍住你的痛苦

不言一发

穿过整座城市

在这稍带伤感的空气中,林小山再一次仔细端详敏儿。她齐肩的黑发略显一丝稚气,微弯眉毛下还遗有泪迹的眼睛携几分晨露般的空灵,小巧的鼻子恰到好处地嵌在那晚深吻过的红润的嘴唇上方。她的肤色,娇嫩得仿佛新鲜洋葱的球根,微微泛红的脖颈,像铺洒着皎洁月光的红壤土质羊肠小路。

林小山于是眼眶有点湿。


敏儿敏儿,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为什么?

伤心呐,一伤心,泪流成河!

——这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三句话。

翌日上午,林小山隐身车站外头,眼看敏儿在大腹便便的父亲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直抵省城的大巴。在踏上车门一刹那,她忽然回过头来,那双常倒映着林小山清秀影子的清澈的眼,朝毗邻国防路的车站大门口神呆一阵,仿佛在翘首期盼些什么。

车站外头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九月的和风任性地穿过国防路,冉冉往左拂撩,敏儿那蓝边素白裙子的裙角随风曳漾,轻轻漾入林小山茫然无措的心海里。


                                        未完待续

                                        2020.06.18.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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