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中的家族

大寒刚过,天气依然不愠不火,迎面吹到车窗玻璃上风几乎听不到声音。往年这样的时令必是寒风瑟瑟乃至大雪纷飞,可是今年所谓的第一场雪,我还没来及看,就化的无影无踪。

按照习俗,“年纸”是要临近除夕前几天,方可给去世的长辈上坟。可是,今年的情况特殊,我真的怕封城。很久没有到父亲坟上诉说,心里愧疚的很。每每纸钱在父亲坟头燃起的瞬间,我都在期待奇迹会出现。我深知,从地下冒出的说话的气息的幻觉, 现实中怎么可能,虽然吉利期待着。

父亲离开我快八个年头了。年前的此刻,父亲言语迟缓,眼光很呆滞,可我知道,父亲心里很清醒,苦涩一片。

父亲生前竭力维系着大家族的凝聚力,表面上呈现着一片祥和。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一盘散沙。人家说,握不住的沙,不如扔了它。我想,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车到了一个服务区,点了根烟,往杯子里加了点水,索性坐在一板凳上。眼睛紧闭着,任周围的吵闹声在耳边盘旋,怎奈无动于衷,我的心极度慌乱。直到那未燃尽的烟灰烧到我中指和食指连接处时,一阵灼痛才让我如梦初醒,起身,继续前行。

家族本不大,父亲很努力,把一个散乱无章、年龄段参差不齐的人拧在一起,困难重重,难以想象。父亲仍然坚持着,从未喊过停歇。当时远在外地做军官的叔祖父,偶尔也会回来召集家族会议,强调团结的重要性。就这样,在外面看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家族矗立在西北角,显得极其显眼,外人很难打入内部。当然,内部的矛盾经年不断。父亲对此,小的问题视而不见,原则性问题,父亲则会采取“内部问题内部解决”的措施,做到家丑不可外扬。

在这个环境中长大,没有半点荣耀感,只是胆战心惊。这样的局面,不会存续太久。或许,处于懵懂阶段的我就已看破了这种荒诞不经的“游戏”。后来我笑称之为:掩耳盗铃。惹来父亲一顿臭骂:你懂什么!

是的,我的确不懂。可是后来的诸多事件,让我失望、痛苦、无语。

父亲去世后,我一边悲痛着,一边找墓地。由于我家的土地一块给堂哥做厂房,用不得;另小块土地,在废墟边,近乎崩塌,不可用。后来,费了好大的劲说服了一堂弟,答应给用了。殊不知,下葬前几天,这堂弟突然反口,不给用了。一家人都愣在那,唯独我早就预料到事态的复杂性,仰天长叹:哎,人哪!草草在另一堂弟家土地里让父亲安息。可我知道,泉下父亲若是有灵,他的灵魂在短时间内都会思索这个问题:他自己生前做错了什么对不起他侄儿的事情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父亲生前对他侄儿,疼爱有加。人心难测,人心坏透了!

后来,有几个庄人给我私下说,堂弟说我家看中他的土地,一定是好地。给我们家用了,我们的日子更会好于现在的,不如以后给自己用。

从此,我不再跟这位堂弟有任何来往。只是他的孩子们上学问题,大姐一个个继续给带着。再后来,这堂弟屡屡不给大姐的面子,大姐难过之极,回头一看,人家孩子都读完高中,到了另一地求学了。大姐恍然大悟:原来她被利用了!

前年一堂叔去世,听说家产被分割,这个堂叔有点积蓄。是否属实,无从得知。只是由此有人对分割财产发生分歧,意见也就有了,疙瘩很难解开。

大堂嫂上个月撇下刚出世的孙子就撒手人寰,留下快要出嫁的女儿还有老实巴交的丈夫。刚把大堂嫂安葬好,回来看看失魂落魄的这位大堂哥,我不知如何相劝,自己径自跟着悲伤起来。堂嫂下葬的土地也是一波三折:下葬前一天,土地不给用了,弄得堂哥一家人措手不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家当初的案例。最后,不得不认输,解决的方法:换地。至于两家的各执一词,我不想去深究,终究是毫无意义的!可是从此这矛盾就要深入骨髓,两代以内都不会出现言和的。

侄儿大婚。我就一个侄儿,母亲就这一个孙子。母亲高兴地合不拢嘴,大姐也是忙的忘了风俗约束(当地风俗,出嫁女儿是不参与娘家红白事的商讨和主事的)。母亲一个劲解释:都是一家人,又在一个县城住,哪里还分什么亲戚的。我被母亲说的不敢再言语,这大喜的日子,不能让她扫兴。

哥哥行事诡异。我不敢擅作主张,建议也是只言片语,闷声做事就行了。看着侄儿精神抖擞的样子,我跟着兴奋,心里想:要是父亲活着,多好!

家族来参加侄儿婚礼的人寥寥无几,本来都在外务工,可以理解。加上侄儿婚礼全权交与婚庆公司筹办,这样,人力无形之中消减了很多。只是,该来的人很多没有来,传过来的话语,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那种!起初我为了缓和气氛,每个人事前都打了电话,要求大家做到人人到场,就是防止场面尴尬。

我们家从农村搬到县城,想来二十年了。况且那个刚搬出的年代,属于工作需要,父母年龄老了,跟着儿女一起到了县城。由于不在一起,也就鲜于和家族人来往,活动范围发生了变化。来往稀疏,本来无可厚非,遇到家族中有什么大事,都会给单位请假来家参加的。至于什么家族中谁谁生孩子、过生日、剪毛头等无需张扬的小事,我们知道就去,反之就算了。到后来,成为个别人不参加侄儿婚礼的借口,虽然显得苍白无力,但终归是一种理由。

话又说回来,哥哥有时候对待家族礼节上,的确有疏漏。不过牵扯到家族中的娶嫁,他一般都会来的,除非没人通知他。至于老人去世,哥哥必须回家参加葬礼。

鉴于时代发展需要,进城务工已成趋势。就此问题,父亲在世时就对家族人下令:不管你们在哪里,只要家族有人去世,所有男人都要回来参加!作为父亲的大儿子,哥哥断然不敢违背父亲生前的号令。

侄儿的婚礼很热闹,在家族所有婚礼中,还是挺超前的。看着来参加婚礼的人,我心里感到由衷的感激和欢快。

回头再瞅瞅家族那屈指可数的人,还没有凑够一桌人。我的心顿时凉了下来:这以后家族还要不要?如果要的话,也是挑拣的要,做到礼尚往来吧!

谁对谁的好,都显得不重要了。此刻,深刻的问题摆在眼前,异常严峻,同时也是尽显伤感!

以后再回家,能参加婚礼的,定然是遵循有来有往的规矩,没有什么感情冲动。

家族散了,灰飞烟灭。

风不知何时居然吹了起来。挡风玻璃上被风扬起后落下的碎纸屑,顺着玻璃往下坠落,堆积在前头的一角,显得孤单无助。

开启热风,车内顿时暖和起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迅速放下。咽下去的凉水,顿时又把我那刚有点温度的心浇冷了。

外面的风仍旧在刮,从车窗玻璃缝隙传来的“飕飕”声,想来很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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