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國明:關係認同>事實邏輯? 未來傳播的創新標尺是什麼?|德外薦讀

​我們正經歷着“百年未遇之大變局”。所謂傳播革命,就是傳統發展方式與運作邏輯的中斷或終結,新的傳播現實需要我們用全新的理論邏輯與實踐範式與之相匹配。

在新的發展時期,人們常常犯的錯誤大體上有兩類:一是“菜鳥式”的錯誤——由於缺乏必要的學習,犯了別人已經犯過一百次、一千次的常識性錯誤,正所謂“菜鳥死於常識”;二是“老將式”的錯誤,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在大勢已變的情況下,固守老一套做法,以不變應萬變,這就犯了“刻舟求劍”式的錯誤。因此,解放思想、把握大勢、終生學習、不斷創新,這是未來傳媒生存與發展的基本邏輯。

所謂新時期,

意味着傳統發展邏輯的終結

1.連接與競合:創新已經成爲未來傳媒的生存與發展方式

新時期意味着傳統發展邏輯的終結,此時需要更多的創新與探索唯有創新才能生存和發展。

傳統媒介時代最典型的就是一對多、點對面的大衆傳播模式,“競爭”是那種傳播格局中的第一主題詞。但是新媒介的傳播模式最典型的是“一對一”的傳播,它消弭了人的物理空間和時間的阻隔,是一種類似於人際傳播的面對面傳播,“競爭”不是這種傳播景況下的第一主題詞。

互聯網改變世界靠的是開放條件之下的連接和再連接,將微資源、微價值、微內容等進行連接激活,再進行整合、協同,從而形成巨大的、全新的社會功能和全新的社會價值,這就是互聯網邏輯當中最重要的東西,是跟它的全新傳播模式關聯在一起的。

在互聯網條件下,雖然也有“競爭”,但卻是一種被稱爲“合競”(合作之下的競爭)的關係,因此“競爭”絕對不是互聯網之下創造價值、創造功能的第一關鍵,真正的第一關鍵應當是開放條件之下的連接、整合、激活和協同,這纔是互聯網條件之下創造價值、創造功能的第一法則。

2.傳播環境與傳播現實已經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1)“微粒化社會”的到來。整個互聯網對社會的改變是一種核裂變式的能量釋放,由原有的以單位(機構)爲基本運作主體的社會構造裂解爲以個人爲基本運作主體的“微粒化社會”。

“微粒化社會”是通過數字化和在線化實現的,它完成了兩件事情。第一,讓那些在歷史上從未被看見的個體可以被看見了,那些個體的行爲、偏好、訴求都可以留下痕跡,包括你我在內,任何一個微小的人,或者一個微小的點,都可以浮現出來,清晰地呈現在社會的大圖景上。第二,“微粒化社會”給人帶來一種新的連接和組合的自由度,個體之間可以產生自由的連接,連接之間還產生很多的互動。這些連接和互動呈現出多樣性很足的社會及其價值與功能。

(2)“連接”成爲一種賦能賦權的力量源泉。連接與再連接成爲互聯網改造世界的基本邏輯而連接的基礎性資源是關係資源,你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激活、掌握、調動和整合關係資源,你在互聯網的世界中的影響力就有多大、組織能力就有多強。問題在於,我們對於這種全新權力的形成機制與推動力量的瞭解一點也不比我們對於天體物理學中“黑洞”現象的瞭解更多。

(3)“泛衆化”傳播時代的社會信息結構向分佈式(並聯式)轉型。互聯網空間是一個扁平化的分佈式社會,其信息結構已經從過去的“串聯式”模型轉變爲“並聯式”模型——每一級之間的信息獲得、資源擁有、賦能賦權等方面幾乎有了差不多的權力分佈,每個個體都是主動參與的主體。因此,如何處理好圈層、羣落之間的橫向溝通與信任,便成爲這一社會形態下最爲重要的治理與協調邏輯。

(4)平臺型媒體的崛起成爲傳播渠道的寡頭獨佔者。互聯網通過“一站滿足式”的平臺型構建,使其對於渠道、流量及用戶的寡頭化獨佔成爲常態。今天,不少主流媒體面臨的一個最大問題就是主流傳播渠道的喪失。“媒介融合”問題的提出,便源自於這些傳統主流媒介的渠道中斷或渠道失靈,如何通過整(融)合實現主流意識形態暢達地傳播,便是“媒介融合”戰略的預設目標。

新時期傳播範式的全面變革:

四大傳播要素的內涵擴容和外延擴張

1.傳播者:從專業化到精英化,再到“泛衆化+智能化”

在社交網絡的加持下,“人人都是傳播者”已經成爲一種可能,但由於書寫文字作爲一種數千年傳承的表達工具,其本身便具有深刻的精英化邏輯和標準。因此,並非每一個社交網絡的參與者都可以成爲有效的傳播者。

有研究表明,在以書寫文字作爲主要表達形態的微信、微博上,得到廣泛傳播的文本有95%是由3%—5%的精英人士書寫出來的,而95%的普羅大衆在這一平臺上的角色,依然只是閱讀者、轉發者和簡單的點評者。

4G技術的崛起開創了泛衆化傳播的新時代,視頻語言作爲一種可以容納多元要素、多樣文化的“寬通道”表達方式,前所未有地降低了人們參與社會表達、成爲傳播供給者的門檻,使過去不常見到的亞文化形態得以完成其表達空間的釋放和價值實現,尤其是短視頻,儼然成爲設置社會議題的“主流”力量。

短視頻有它的自身弱點,因爲它畢竟只是一個個文本的碎片,雖然對於引起某話題的關注作用巨大,但對於解決社會的複雜問題、核心問題,則需要更具層次性、結構性的表達文本才能承載,而這恰恰就是中長視頻的價值和角色擔當。

在5G時代,中長視頻的崛起一定是現象級的存在。隨着中長視頻的崛起,它們就能跟短視頻形成彼此呼應、功能互補的協作體——短視頻形成關注、設置議題;中長視頻則對社會決策者的選擇、判斷產生重要的影響。

於是,視頻作爲社會表達的主流語言便成爲未來傳播的一個重要轉型。問題在於,我們對於視頻語言中所包含的元素——尤其是對那些在影響人們認知認同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非邏輯非理性成分的使用邏輯和運行法則究竟有多少了解和把握呢?

在5G時代,由於“萬物互聯”和“全時在線”所產生的海量數據的湧現,數據變得無所不在、無處不有,數據成爲未來社會運作、傳播驅動最爲重要的“能源”。因此,數據成爲未來任何產品、服務和內容產品的標準配置。誰掌握數據,誰就掌握着社會運作和傳播驅動的主控權。

此外,5G時代所產生的海量數據通過人工智能技術的處理,可以實現機器資訊寫作、社交機器人以及“深度合稱”等形態的“技術生產內容”(MGC),成爲內容生產的一支不容忽略的主力軍。

2.內容範式的三大價值維度:資訊傳播、關係表達、媒介功能

過去對於所謂內容的理解,幾乎100%的概念是“關於資訊傳播的內容”,但由於泛衆化傳播的崛起,關係表達與媒介功能這兩個內容範式中的價值層面正在逐漸顯露出來並亟待開發,作爲關係表達的內容,在當下社會表達中具有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傳播的實踐表明,情感共振、關係認同的力量有時候遠大於事實與邏輯的力量而利用內容構造場景、形成新的溝通模式本質上就是一種媒介功能,由於內容極爲豐富且成本低廉,以內容作爲構築場景的介質是非常適用和便利的,這一點在未來的傳播中將會得到有力的探索和豐富的展開。

3.傳播媒介:從物理介質到關係介質,再到算法介質

社交媒體出現後,傳統物理意義上的媒介在相當大的意義上被關係媒介所取代,社會關係成爲人們傳遞信息、表達意見的最爲主流的信息傳播渠道。而到5G時代,各種各樣的傳感器設備能夠把我們的心理、生理都融入到互聯互通的過程中去,建構起虛擬、沉浸式的全新傳播空間。

只有算法能夠洞穿物理世界、生理世界和心理世界,並且成爲能夠連接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聯結者,因此,算法即媒介,它將成爲未來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萬物皆媒”發展階段上的基礎媒介。認識和把握算法型媒介,是認識和把握未來傳播的又一關鍵。

4.受衆/用戶:內容的消費者、生產者與傳播權力的賦能者

在傳統大衆傳播學中,受衆是信宿,是信息傳播的終端消費者,其權利半徑僅限於作爲信息消費者的權利邊界。隨着用戶在傳播全域的主體地位得以確立,未來傳播的制勝關鍵是用戶洞察基礎上的服務以及基於服務的價值變現和意識形態引導,因此對於用戶的精準把握成爲未來傳播發展中的重中之重。

未來傳播內容服務的四個關鍵是:使用戶能夠“看見”(即信息觸達)、使用戶能夠“看下去”(即文化共振)、使用戶能夠“看懂”(即減少信息解碼中的偏差與文化折扣的產生)、使用戶“既能看懂又能用”(即認同基礎上的行爲發生)。說到底,傳播致效也好、媒介融合也好、媒介化的社會改造也好,其可行性的前提基礎就是從用戶洞察及服務於用戶的需求發端的,這是未來傳播的基本邏輯。

未來傳播的創新標尺:

以人爲本的三個“有利於”

創新,是未來傳播的不二法則,而因循守舊則是走向末路的實踐邏輯。傳播的創新——無論是傳播技術、傳播形式還是傳播內容的創新,都需要從以下三個“有利於”的價值尺度上去加以考量:

1.能否有利於增強社會成員之間信息的流動性

信息在社會結構與社會階層中的流動是一個社會協調發展的關鍵之一,如果信息不流動,一個社會就會形成信息和意見的“板結化”,進而造成利益的“板結化”、社會的“板結化”,而社會的“板結化”、利益的“板結化”可能會引爆社會的危機。所以讓信息能健康有序地流動,應該永遠是一個社會治理中最爲重要的東西,而促進社會信息流動的傳播創新必定擁有其巨大的社會價值、治理價值和發展價值。

2.能否有利於擴大人們社會實踐的自由度

人類文明的發展史,從某種角度上看就是人類的實踐半徑不斷擴大的歷史。而所謂“媒介是人體的延伸”則突出表明了“以人爲本”的媒介發展觀。人們能夠探索更多的空間,能有更多的資源和更多的領地,去展示、安放我們的價值、個性以及生活,這在很大程度上是靠傳播來實現的。

VR(虛擬現實)將我們觀察世界的視角從第三人稱轉變爲第一人稱,併爲我們進入虛擬世界提供了無縫連接;區塊鏈技術是在傳統社會的社會信任被打破之後爲分佈式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建立起的全新的技術保障機制;智能算法型媒介則爲人與人、人與信息、人與物以及人與物理世界、生理世界與心理世界的連接提供了新的可能……這便是媒介的發展爲人類社會實踐自由度的擴大所做出的一次次創新突破。

3.能否有利於提升人們對於主客觀世界的把控能力

傳播創新可以從溝通、連接和文明傳承的角度提供給我們一些能夠簡化這種複雜變動的“抓手”——那麼誰能提供這種“抓手”,誰就有巨大的社會價值和未來發展的空間,這是傳播創新在社會發展尺度上所擔負的重要角色。

在智能時代,傳播創新越來越體現爲人工智能技術對於傳播的加持與協進,在這種模式下,人機關係會出現四種可能性:機器或者知識幫助人機之間產生更多的價值與可能,我們稱之爲“人機共生”;當然也可能在機器提升了人之後,人有了更多的價值與可能,而機器則沒有進化,這叫“偏利共生”。

但是也很有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在機器出現在這個世界當中的時候,僅僅是機器發展,對人也許是傷害,我們叫做“偏害共生”。還有一種可能是我們無法想像的,叫做“吞噬取代”——技術的發展將人與機器共同毀滅掉。我們追求“人機共生”,也可以暫時接受“偏利共生”,但拒絕後兩種。

但即使在前兩者的情況下,我們也要牢記“以人爲本”的創新宗旨,它是全部傳播創新的“壓艙石”和“定盤星”。正如蘋果公司CEO蒂姆·庫克在第四屆世界互聯網大會開幕式上發言中所說的,我們不擔心機器會像人一樣思考,相反,我們更擔心人像機器一樣思考。因此“我們必須要爲技術注入人性”。這或許就是未來傳播創新的靈魂之所在。

編者按:

來源:新聞與寫作;

作者:喻國明,北京師範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執行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CTR媒體融合研究院專家;

內容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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