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張揚行爲保守——舒生讀《論語》第一百七十一

老舍先生有一篇文章《宗月大師》。宗月大師,原名劉壽綿,他從小在金子堆里長大,當年西直門大街半條街都是他們家的。樂善好施,極盡所能的幫助窮苦的人們,老舍先生就是在他的資助下唸的書。四十多歲的時候,他的家產被朋友們騙光,兒子不久後也去世,他出家做了和尚,妻女做了尼姑。本以爲,他受此打擊,會一蹶不振,但是他卻樂呵呵的做起來和尚,雖然穿布衣,喫素食,依舊紅光滿面,依舊笑聲洪亮,依舊盡其所能的幫助別人,做方丈之後,因爲要變賣廟產幫助窮苦的人,結果被趕出了寺廟。被趕出去之後,他找了一個小廟,依舊常常辦粥廠等慈善事業。雖然世事變幻,滄海桑田,但是不變的是他的那顆豁達的心,那顆向善的心,所以他不管面對什麼樣的處境,總能笑着面對,樂觀生活。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孫,就是遜,不孫,就是不遜。固,是固陋,鄙陋。孔子說,太奢侈,就不遜。太節儉呢,又顯得鄙陋。與其不遜,寧願鄙陋。

孔子所處的時代,禮樂制度遭到破壞,其表現就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皆失其道。公元前841年,“國人暴動”標誌着周王朝的衰敗,也是禮崩禮壞的開始,周宣王即位後稍有作爲,號稱“中興”,實際不但沒有緩和各種矛盾,反而實力更削弱了。周宣王還違反嫡長子繼承製,干涉魯國內政,引起魯國內亂,諸侯因而不滿,“自是後諸侯多畔王命”(《史記·魯周公世家》)。接下來的周幽王更無君樣,乃致西周最終滅亡。西周滅亡後,臣弒其君,子弒其父的悲劇不斷上演。各種僭越行爲也堂而皇之地出現,孔子見季氏“八佾舞於庭”,怒斥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一段就是孔子針對當時祭禮、婚禮、葬禮等太奢侈,排場太大,所表達的意見。他認爲如果過於奢侈就容易不遜,甚至僭越。這裏的不遜,一方面對賓客,會讓人感覺盛氣凌人,羨慕嫉妒恨,另一方面也勢必超出規格,壞了規矩,類似於今天講的違反了“八項規定”什麼的,那當然就是不遜了。但太節儉就容易潦草,禮數不到位,讓客人感到不被尊重。所以,這些意識太奢或太儉,都不好!不過,在孔子看來如果“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話,寧願節儉鄙陋自貶,不要奢侈凌人犯錯。

前段時間,中紀委通報的違反中央“八項規定”問題中,就有某農業銀行支行行長違規操辦女兒婚宴問題,向組織申報擬爲其女兒舉辦婚宴15桌,結果除了申報的這些以外,又在之前和之後辦了8桌,受到紀律處分。如果他認真讀過《論語》,明白“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的道理,也不至於在這個原則問題上犯糊塗、栽跟頭。

不過,講到這裏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是越保守越安全,越“固”越好。其實,孔子說的是“與其不遜,寧固”,在比較二者之間的危害時,寧可選擇固,這樣至少可以保證安全。並不是說要保守,消極保安全而故步自封。其實,從前面對《論語》的理解和思考,可以比較清楚的看出來,孔子是一個既講規矩又很可愛的老人。就如毛主席給抗大題寫的校風說的“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不能只有緊張嚴肅而沒有了活潑。

這兩者是一個有機整體,構成了孔子對待生活和人生的兩個面,一陰一陽、一張一弛,相生相伴、相得益彰。比如,在待人接物上,他按照禮的要求,嚴絲合縫、中規中矩,不做違禮悖德的事;但在休息的時候,在家燕居的時候,又是很放鬆、很愜意。既有對仁的執着追求,對道的寸步不讓,也有對音樂的如癡如醉,對美食的講究不將就。這就是對於規矩必須堅守,而保持自己的愛好,做一個規規矩矩的有趣的人。

由此說開去,一個人在思想上要張揚,但在行爲上要保守。思想張揚,就會思路開闊、不受禁錮,儘量多的想出更好更新的辦法和路子,不受任何拘束的放飛思想,打開各種腦洞。行爲保守,自然處事謹慎、沉穩老練,不會因一時衝動而犯錯,就算是創新也是“摸着石頭過河”,趟出一條路來,而不是“暴虎馮河,不知其死也”。

這既是符合儒家的行事規範,也是做成事的一般規律。從思想到行動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些很好的想法真的要落地還需要很多條件和環境,在條件和環境不具備的情況下,強行硬着陸,很容易好心辦壞事,甚至好心辦錯事,自然得不償失。這是做事的時與勢的問題,時候不到不出手。在錯誤的時間幹了正確的事,也會得不到好的結果,就算結果不壞,也是事倍功半。這樣的例子很多,生活中經常會發生。甚至人們很多委屈都是來源於此,明明我做的是正確的事,爲什麼別人不理解我,甚至還要指責我、埋怨我。其實,反思一下,事情本身沒錯,但時機對不對呢?

要做成事,還要講究“勢”,就是做事的環境和氛圍,天時、地利、人和,都湊齊了。如果湊不齊怎麼辦?爲了做成事,就得謀勢、造勢、借勢,然後順勢而爲、乘勢而上。毛主席說:“就是要造輿論,我們共產黨人鬧革命,幾十年來,就是靠造輿論。不然的話,怎麼能拉起紅軍、八路軍、新四軍、解放軍,搞那麼多的隊伍。不做羣衆工作,你沒有羣衆,也就沒有軍隊。”其實,這就是謀勢造勢的過程。只有這個“勢”起來了,什麼事都好辦了。否則,就是不識時務的蠻幹、硬上,當然不會有好的結果。

思想張揚行爲保守的人,隨意而不隨便。靈活的思想、執着的行動、沉穩的風格,讓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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