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和妹妹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微信聊天兒，一邊看電視劇。她突然給我打一行字說：曲兆豔走了，老姨剛打電話告訴我的。
當時，正看到《跨過鴨綠江》中最激烈的第二次遭遇戰，我志願軍殲滅美王牌第一師。眼裏除了盯緊另一個手機的屏幕，心裏也着實爲武器裝備落後的我軍捏着一把汗。
至於妹妹說的曲兆豔，我第一想法是：這是哪個女子啊，叫這麼俗的名字？好像不認得啊！
後來，十一點多，看到18集半，困到手機滑落到牀上的時候。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兒： 妹剛纔說的曲兆豔，該不是兆燕大哥吧？妹好像是打錯了一個字。
我是想和妹再確定一下的，可是，這個點兒了，我乏困的眼皮都不想睜開了，就不想再打擾妹妹了。
對了，她說：是老姨告訴她的。那就一定是兆燕了，哪裏有什麼女子，不要被打錯的一個同音的“豔”字誤導了，分明在說我曲兆燕大哥麼！
於是，就在那麼一瞬間，我突然傷感起來！關於兆燕大哥的一些片段，陸續跳入腦海，展現在眼前，彷彿一切，就在昨天……
兆燕大哥是我九舅的兒子，獨子。他還有一個妹妹。他那個年紀家裏兄妹這麼少，在十里八村少見。
九舅是和我媽一個爺爺的。媽叫他九哥。媽說，我的十幾個堂兄弟中，九舅是比較近枝兒的。這麼說來，我和兆燕有多少分之一的血緣關係，是能計算出來的，只是我懶得計算了。反正，在我印象裏，叫他大哥，是有點勉強的，因爲，總覺得他和我不像平輩兒似的。
兆燕大哥好像沒比我媽小几歲。他一張嘴就叫我媽四姑，倒是不勉強，而且親切得很，好像親姑姑一樣。
是的，我該描述一下兆燕大哥的外貌了吧。怎麼說呢？我努力回想也記不得他是帥小夥兒時候的樣子了！雖然，我們一直住一個村裏，兩家也沒隔幾步道兒。
我腦海裏搜尋兆燕大哥最初的印象應該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還是三年級小學生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幾歲了。他大女兒只比我小四歲，小名叫：影。（我確信：這孩子的名字一定是我媽給取的！）
兆燕大哥個子不高，壯壯的，憨憨的。他頭挺大，國字臉，濃眉大眼的。
他說不上帥，但絕對不醜。是北方漢子裏不出衆又挑不出毛病的普通人兒。
他話不多，但是，能喫，也能幹，有一膀子力氣。
我們家裏很多重活兒，都是他來幫着乾的。
一九八幾年，村裏土地承包以後。他家就和我老姨家“叉牛具”了。之後的很多年裏，我家的七畝地，就讓他們一起春種秋收了。
所以，每年的幾個農忙季，我們就在一起勞動。現在回想一下——他看着我長大，我看着他變老。
本來，我是想多寫一些文字，記錄我們生活中的一些點滴故事的，像一篇小說的樣子。
可是，現在是夜裏兩點，我突然又不想把很多事件像一幅一幅圖畫樣展現給誰看了。有什麼用呢？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不是什麼大人物，再過幾年，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記得他！
記得他什麼呢？在我眼裏，他該是一個挺慘的人吧？
我客觀的說，他是一個勤勞的人，一個認真生活的人，一個被生活折磨着的人。
當年，可能是因爲九舅家不富裕。他挺大了，也沒討上個媳婦。按說，小夥子自己去“劃拉”個對象唄？但是，他不行！
用現在話說叫靦腆，老話說叫“面矮兒”。他是那種不會和女孩子說話的人，俗稱：沒情商。
他絕對的不傻，但是，有點木訥。除了表情肌不發達，語言表達也不行。我從來沒見過他主動聊個什麼話題。別人和他聊天，他能用兩個字回答的，絕對不用三個字。
鄉下話說，這兒人實在！ 他是標配！
所以，這麼個老實人怎麼可能會自由戀愛。只能託人介紹！
後來，經過不少失敗案例後，九舅媽給出的最直接方案是：花個大價兒的彩禮，換回個兒媳婦吧！
於是，我在多年以後，親耳聽大嫂（兆燕老婆）證實：她是被他父親賣掉的！
大嫂說，她家姐妹八九個，都是被他爸爸高價彩禮給嫁出去的！九舅家比別人更肯出錢，於是，也不管她只有十四，五歲，還沒長大就稀裏糊塗的被塞進馬車給拉到了我們村，嫁了！
好像兆燕大哥比他媳婦大了有一輪（12歲）還帶拐彎兒。反正，大嫂的原話是：我還是個孩子呢，就生孩子了！
據說，影，好像只比大嫂小十六歲。她們母女，後來一起上街，很像姐妹。所以，在我印象裏，兆燕大哥像大叔，大嫂就像姐姐。
很多後來的故事，可能，還真是源於她們的年齡差距吧？如果讓我找一個直接又可靠的理由。
兆燕大哥娶媳婦一定是拉了大饑荒的。以致後來很多年裏，他家的經濟條件一直不好。
或許和大嫂不會過日子也有關係，畢竟她還小嗎！當然，這是和兆燕大哥比。
也不是說，窮人家裏是非多。反正，有些事兒呢，是一個綜合的結果。好像是沒過幾年消停日子。就聽說大嫂和她家鄰居之間傳出緋聞了。
我常常看到九舅媽來我家，愁眉不展的到我媽這兒尋求安慰。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得男女有什麼不一樣的故事，就聽說好像是發現大嫂在什麼後院玉米地裏抓到和鄰居的小夥子如何如何的。
還聽九舅媽說要把和鄰居家的土牆砌得高高的話題。我當時還想：要不要安個炮樓呢？
等再過幾年，聽說大嫂和二社的某高姓人家的哥兩個都好上了。聽來原話是：那哥倆默契着呢，輪流去大嫂的屋裏膩着。
又過幾年，聽說大嫂和我的另一個遠親的表哥好上了。更奇葩的是，我這王表哥還把大嫂帶進縣城裏，過上了！
這事兒，好像是發生在兆燕大哥的兩個女兒都出嫁以後了。
如此看來，我這個漂亮的大嫂啊。這麼多年，也沒安分過。
同樣能想象出，我這兆燕大哥啊。也夠操心的，也夠包容的。或許不一定是出於愛，可能是出於無奈。
我從來也沒和兆燕大哥探討過他的人生。不是因爲他大我二十多歲，而是我們壓根也不是朋友。
我小時候總看兆燕大哥和我爸，我老姨夫他們在我家喝酒。我看他喝的挺高興的，大國字臉喝的紅撲撲的。
我也沒看他着急上火或者生氣罵人啥的。他好像是沒脾氣的那種人。
或許，那句：性格決定命運的話是對的吧？兆燕表哥還真的不是生活之水中的逆行者。
他總是用自己的智慧在理解生活，並且與生活和解吧！
後來，我出去讀書，又留在城裏工作。回村裏的時候少了，聽到他的故事也是隻言片語。
有一年聽老姨說：你大嫂和那個在縣城生活了好幾年的王表哥因病去世了。你大嫂又回村裏和兆燕過了。
過幾年又聽說：你大嫂把兆燕大哥帶進縣城了，讓他做一個單位的門衛，每天坐着就拿好幾十塊，多好，跟撿錢一樣！
過幾年又聽說，你大哥得了腦梗了，沒享福的命，回村裏他二閨女那養老去了。
同時，聽說他二閨女的日子過得也是稀巴爛。二婚帶個娃嫁給了一個窮漢，又接連生了三個娃。那真是害人害己，辛苦不說，孩子沒得書讀，唉！
我不知道，得了腦梗的兆燕大哥是如何在二閨女家生活的。反正，我想也好不到哪裏去，幸好，他心理承受能力已經足夠好了！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好像是在我老姨家。具體聊了什麼，我忘記了。估計也是浮皮潦草的幾句問候罷了。我看到他因病未愈，走路都費勁的樣子，一定是難過的。
我心裏一定有很多感慨：覺得時光真是匆匆，那麼一個壯碩的兆燕大哥怎麼忽然之間就老邁了呢？
我印象最深的是：早些年，春節將近的時候，我家裏殺年豬，兆燕是必來幫忙的那一個。他真有力氣，第一個衝上去，抓了豬的一隻後腳，單手就把幾百斤的豬提個倒立，然後放倒，一腳踩住。這時候，別人才一哄而上，按個結實！
殺了豬，他把最重的，最髒的活兒都搶着幹了，就連把豬肥腸裏的大糞翻出來沖洗的活兒都做的得心應手。我也真是服了他！
還記得有一年，他大冬天的在室外的雪地裏清洗豬腸，我就在旁邊看熱鬧。他好像說過：波子，你一定好好讀書，將來別幹這兒髒活兒累活兒，你這兒小體格可喫不消……
他憨憨的樣子，說話有點慢 ，挺喜歡笑的，牙齒很整齊，白白的。
後來，某一天，我還想過，也不知道他刷牙不？牙齒那麼好，天生的！ 要是他的人生，像他的牙齒那麼好，該多好！
好了，寫到這兒吧！不想寫什麼了，從夜裏一點多，寫到四點多。是我第一次這麼安靜的在夜裏寫關於一個親人的文字。
無論怎樣，兆燕大哥都走完了他自己的一生。苦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來過這個世界！
我沒有能力讓兆燕大哥的生前過得更好。或許，他不覺得不好呢？也說不定！
佛說，人生是輪迴裏的一道。
我希望兆燕大哥能在下一個輪迴裏找到他想要的快樂吧！
謹以此文字，獻給兆燕大哥。希望你不要糾結差幾天沒有到的這個春節，其實，多一歲和少一歲，有什麼區別？如果你真的快樂，在哪個維度時空裏，不一樣呢！
我能想象，在東北家鄉的小村後山上，你一定安睡在一片開闊的高崗上，那裏是你灑過汗水的地方。此刻，北風清涼，白雪皚皚……
你可以在更自由的時空裏做快樂的你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