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燕

凌晨三點,我發了一組照片,居然有人秒回覆。

“婉儀,你在哪裏?”曉珍問。

“佛羅倫薩小鎮。”我說。

“很有異國風情的感覺,是在意大利嗎?你這是出國了嗎?你們那裏現在是白天嗎?”曉珍一直在追問。

“誰敢出國呢?這疫情,我可得響應國家的號召:非必要,不外出,我可不想做核酸檢測,不想被隔離。我這不是想宅出新高度,假裝自己在出國嗎?”

“差點羨慕你了,還以爲你真出國了呢?婉儀,你知道嗎?咱們吉祥村還真有人出國留學了!”曉珍越說越興奮。

“誰呀?曉珍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就我們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能有這種事兒,還真的能飛出金鳳凰?”

“不信你自己回來瞅瞅,我把她約上,你還能和她好好敘箇舊。”曉珍樂呵呵的。

“曉珍你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不然,小心我打斷你的腿。”曉珍是我的發小,打小我就喜歡欺負她。因爲我小時候學習成績好,曉珍總是對我唯命是從,可是在今天這件事上,她卻表現得少有的沉默。

“就不告訴你,除非你回家一趟。”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十年。”曉珍說。

“過兩天回家一趟,也順便看看你。”忽然有些期待,身上像長了翅膀,想飛回吉祥村。

第二天,買了去吉祥村的票,風塵僕僕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曉珍一家四口前來接我。

“婉儀,是你嗎?我這是在做夢嗎?”見了面,曉珍樂開了花,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臉蛋。

“你日子過得蠻不錯嘛,長得這麼豐盛。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那個瘦骨嶙峋的風一吹就會倒的小妹妹去哪裏了?”我打趣着。

“還像小時候那樣,得理不饒人。還說我呢,你時侯也瘦得跟皮包穀一樣,村裏人都替你擔心呢!”曉珍也打趣着。

時間過得好快呀,這一晃我們都是奔四的人了,上次見面,曉珍還沒成家,我也沒有小孩,如今我們都是攜家帶口的人了。

“好懷念小時候,可是已經回不去了,咱們村莊已成了一片荒村了。”曉珍見了面就告訴我。

“全部搬出來了嗎?”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

“全部搬出來了,有一戶人家買不起房子,也在街上租了房子。”曉珍說。

“那土地呢?就讓他們荒掉嗎?”我問。

“種上竹子了,也許多年後,這裏將長成一大片竹林,很多陌生訪客會慕名來到這裏。”曉珍給我描繪着。

“那個小山村,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回憶了,有些傷感。

忽然想念河溝裏的螃蟹、池塘裏的河蚌、山裏的酸棗樹、坡上的野花香、一大幫人一起看的黑白電視……

“婉儀,有個人變化更大。”曉珍將從我記憶中喚醒,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們身邊又多了一個人。

“她是誰呀?”恍若隔世,忽然感覺有些斷檔,每次回家最害怕的是有些人認不出來,有些人叫不出名字,有些人不知該怎樣稱呼,有些人再也看不到了。

只見面前站着的這個女孩兒,二十歲左右光景。半扎着公主頭,穿一件粉色的羽絨服,腳下露出長長的黑紗裙,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好像遺落在民間的小仙女。

“婉儀姐,我是細燕。”女孩兒說。

“細燕,就是那個別人說話語氣稍微重點兒就會哭泣的小女孩兒嗎?小時候,劉大婆可爲你操碎了心。”說完這些,我又有些後悔了。

“婉儀姐,細燕是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的留學生。”曉珍趕緊打住話題。

“哇!你可替我們村爭了很大的光!”不由得佩服眼前這個看似瘦弱的女孩。

“細燕,你是怎麼考上國外的大學的?”我不禁有些好奇。

“小時候,我爸爸和媽媽一直不和。每次回家都看見他們打架的樣子,有時地上還有血跡。在我記憶中,母親的臉上總有印痕和淚痕,舊的還未消除新的印痕又上來了。”

細燕開始講述。

每到週五,我最害怕回家,因爲這將意味着,我將要和父母整整在一起待兩天。總會聽他們無休止地吵架和打架,有時父親打完母親還不泄氣,拿我和弟弟開刀。母親拼了命地護我,結果母親被打得更重。

村裏人都勸母親離婚,可是父親死活不同意,並對母親說,離婚可以,除非淨身出戶。母親捨不得我,所以一直沒有離婚。

“也許我變成一個壞孩子,他們就會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我想。

從那以後,我自暴自棄,做壞孩子該做的一切事情。

上課不認真聽講,逃課,和同學打架……皇天不負有心人,父母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我身上,並一次又一次被老師叫到學校做思想工作。

最後,我終於成了班上託後腿的人,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一個女孩子,考那麼點分,不自卑嗎?”

我以爲這樣可以挽回父母的婚姻,可是後來才知道我錯了,並將爲此付出一生的代價。

當有一天再次回到家,父親不在家裏,以後再也沒見過父親。人們都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阿姨,拋棄了我和母親。再後來,母親也走了。母親走的場景如今還歷歷在目,那天下着漂泊大雨,母親狠心地邁出家門好幾次,都因爲我哭又回來了。“媽,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呀?”那天我哭得稀里嘩啦,緊緊地抱住母親的大腿。那時候我才九歲,上小學三年級,一直無法想象,父親走了之後,母親是怎樣走過來的。更無法想象,母親走了之後,我該怎麼辦。

“我走之後,孩子怎麼辦?”大雨中,隱約也能聽到母親在那裏哭泣。

可是那一天,母親還是狠心地走了,至今一直心存愧疚,如果我不是一個壞孩子,母親是否會留下來把我拖扯大。

母親走之後,外公外婆來到了我身邊,心疼着:“哪有這樣當父母的,把自己的孩子都拋棄了,俗話說虎毒還不食子呢!”那一天,外公外婆把我接走了,從此我又回到了母親生活的吉祥村。

從那以後,我說話形事都小心翼翼,不敢惹外公外婆生氣,生怕他們一生氣,也會把手拋棄了。

印象中,外公外婆經常對我說:“細燕,你要爭氣,長大後一定要做一個有用的人。等你以後掙了錢,如果還感謝外公和外婆,給我們買點兒喫的就好。”

可是我還是讓外公外婆失望了,父母的離開不但沒有對我起鞭策作用,反正讓我更傷心了,尤其是班上同學嘲笑我的時候,村裏的人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

我給外公外婆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和以前一樣,外公和外婆接二連三地被老師叫去談心。迫不得已,我被迫轉學。

外公外婆希望轉學可以給我一個新的起點,我也希望一切從頭開始。到了新的學校,嘲笑聲並未停止,第一次月考我就承受了嚴重的打擊。

“細燕,村裏來的,班上學習成績最差的那個。”同學們給了我這樣的標籤。

“這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嗎?一個山咔咔的窮孩子,還想在我們這樣好的學校侍。”

“別擔心,她待不了多久了,我們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一個人連續三次考試班上最後一名,就會被淘汰掉,到時候就等着看她哭鼻子吧!”

“我說怎麼來着,可能在上一個學校,也是被開除掉的吧!”

“遠離壞孩子,不要和她做朋友。”人們像瘟神一樣躲着我,那是我有史以來最痛苦的時候,在村裏,人們只是揹着我說壞話,可是在這裏,人們明目張膽地嘲笑我,有一些男孩子還會打我。

“我要在這裏待下去,我要悄悄努力,然後某一天,驚豔所有人。”那一刻,我暗暗發誓。

每次回家是最開心的時候,外公外婆還是把我當天使寶寶一樣呵護着,把它們能給的一切都給我,家的溫馨讓我生出了新的希望。那兩天,我可以不用聽同學們嘲笑我,我可以不用自卑別人是城裏的我是鄉里的,不用自卑別人成績好我的成績差。更重要的,我可以利用兩天時間學很多東西。

外公告訴我:“從一年級開始學起。”我聽成了外公的意見,從aoe開始學起,遇見不懂的,就去問哥哥姐姐和叔叔阿姨。總有一些好心人,願意耐心地給我講解。

第二次月考,我一下成了班上的前30名。班上有的同學對我轉變的態度,也願意和我玩耍,有的人還把我當成壞孩子,儘量躲着我。

半期考試,我成了班上前20名,越來越多的人走進我。

期末考試,我成了班上的前10名。第一學年6月份期末考試,我一躍成爲班上第1名。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小瞧我了,連其他班的人也來向我取經。話題是,我怎樣成爲學渣變成學霸的。我沒有什麼經驗,只是比別人付出更多一些,意志力比別人更堅強一些,承受的比別人更多一些,起點比別人更多一些。

“ 爸,媽,我要做一件讓你們高興的事兒。”就是憑着這股子勁兒,我一直努力着,後來就成了留學生。

講完這些,細燕已經淚流滿面了。這一刻,所有的喧囂都與我無關了,我心中只有細燕,也想學那細燕,在狂風暴風中勇敢飛翔。

是夜,又該滿足自己飢餓的靈魂!共讀紀伯倫的內心獨白:

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第一次,當它本可進取時,卻故作謙卑;
第二次,當它在空虛時,用愛慾來填充;
第三次,在困難和容易之間,它選擇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錯,卻藉由別人也會犯錯來寬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軟弱,卻把它認爲是生命的堅韌;
第六次,當它鄙夷一張醜惡的嘴臉時,卻不知那正是自己;
第七次,它側身於生活的污泥中,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

文/花默黎

20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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