屾魂(39)

        王書恆六十多歲才退休,說是退休,縣裏有什麼事依然要找他覈對當地文稿;住在政府大院,經常回鎮上審親訪友,那場史無前例的革命最終還是波及到了這個小小的縣城。   

        天要下雨或者下雹下雪是有預兆的,社會的發展是會有前提的,要看建立在什麼基礎之上;王書恆作爲縣裏爲數不多的文化人,就這樣地站在了這次革命的風口浪尖,哪些身穿軍裝,左手套着紅衛兵標誌,右手舉着紅本的革命小將,是不會放過這個歷史性機會,他們要抓住政治的風頭來搞臭文化知識分子;王書恆是個典型中的典型,就像剛過冬竹林裏冒出土的筍,縣高中那批不讀書的激進分子爲他準備了一頂錐形高帽,足有三尺高,毛筆寫上“打倒臭老九王書恆”,王書恆的名字上用硃筆打了個大叉,縣裏大操場的舞臺上開始批鬥,文鬥講政治立場,武鬥講願打願罵,說不出辭時用口號來隱蓋發聲,聲音和氣勢壓倒一切,婉如夏季池塘中的青蛙,聲音佔據着整個池塘的聲音市場,大有誰敢鳴叫我喫掉誰的架勢。         

        王書恆像端午節的棕子五花大綁地低着頭,站在舞臺的一角,陪同他的還有縣裏號稱的大地主,大資本家,出了名的竊賊犯共七八人,誰也不敢狡辯半句,紅衛兵的天,說什麼是什麼,今天縣裏批鬥了,明天鄉里鬥,一路走來十多個鄉鬥完後關在革委會,每天喫一餐,還要進行勞動改造教養,年邁的王書恆最終在渺茫中對人生產生了絕望,一次勞動中暈倒,好心的人把他送到縣醫院,醫生沒得到紅衛兵指示也不敢醫治,讓他拖着病疼回鎮上,他實在受不了那種非人的待遇,在一個風高明月夜晚,偷偷地把自己身軀垂吊在河邊一顆槐樹上,他想讓自己的靈魂開的槐花一樣潔白淡雅。   

        鎮上的好心人出於對王書恆老人的最後關懷,爲他辦理了後事;一身清高獨善的老先生從始在這個鎮上和縣裏消逝。   

        六十多歲的祁木匠希望子承父業,他兒子偏偏對打鐵產生濃厚興趣,孫子更是排斥,祁木匠帶着一生的懊悔把自己連同自己祖上的手藝一同帶進了自己製造的千年棺槨中,埋葬在鎮上的後山上。   

        朱龑銳利的目光中顯露出鋒芒,他要利用縣長重用進入縣常委,當縣裏糧食空缺時,用每五十斤紅薯抵十斤大米,每人每年一百斤紅薯的指標下到喫商品糧的戶口中,爲縣裏減去了很多因爲缺糧所產生的矛盾,全縣當年節約糧食上百噸支援國家建設。   

        他的表現得到縣裏肯定,由糧食科調到人事科,掌管着全縣人事調動和民政科兩大部門機構,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小夥子能抓住這些機遇實屬不易;他邀來那批打虎英雄們,號召他們學文化,根據他們實際情況散發到各個基層鄉下鍛鍊,組織調研,爲他們日後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田麗自從入了酒廠當出納,空閒時做做女工,偶爾也串串樂水的門,請教一些高中課程,弄懂一些財會知識;她言語不多,說話柔中帶利,當那批打虎英雄離開酒廠後,她便成爲了酒廠的中堅力量;有事沒事便去找朱龑,今天送雙鞋墊,明天送條圍巾,大有非他不嫁之意。   

        朱龑是個工作狂,田麗的主動便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田麗今天來幫他洗下髒衣褲,整理打掃房間,換季時幫他曬曬被褥;朱龑只當平常,以兄妹相稱,就這樣相互感情不打擾的情況下過了一年又一年。   

        木生轉業最後回到了縣裏,朱龑知道後問及他到地方的需求,經過他本人要求分配到林業部門坐了個副職,按部隊與地方官級銜接,完全可以當個正職乾乾,木生低調地住在了林業科大院。 

        田滿知道木生的到來,從家中趕來探他,木生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再也不願去拖累任何一份感情,木納地把田滿的堅持當成一種憐憫,一種施捨;田滿的倔強讓她使出了偉人的謀略一一發動羣衆;她首先找到火鳳,再找朱龑,又找土生和樂水,最後親自來到姨媽彩雪家,肯請大家接受她成爲朱家的一份子;火鳳,朱龑,土生和樂水的輪番轟炸,木生油鹽不進;彩雪知道後也不去說和,只告訴田滿別心急,命裏有時終會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該是你的,他怎麼也逃不出你生命的圓圈。   

        田滿在家陪着父母,她始終堅信木生是她的,她一定要得到這份感情,相信木生到時候一定會接納她,田滿做出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決定,求朱龑把她調到林業科食堂做了一名零時工人,她要用青春,不,用一生去溶化木生的內心和守護她的愛情。   

        時代女性衝破封建藩籬後,她們不會再在愛情裏掙扎,她一開始在人們心中所展示的是微風細雨,一但雙方打開心扉,便是狂風大作,瀑雨滂沱,最初由方向變成一個面,最後轉化成颶風攻擊一點,愛的要死要活;這個世界上就有那麼些呆子,煮不熟,煨不爛,你發動戰爭他就不接招,願你有千鈞之力都化爲烏有。   

        心死的悲哀會讓人冷血,會讓人牙關咬的冒出寒冷,明明是愛,卻因爲內心的承受力而不去接受和麪對,木生在無人時不知流了多少感情的眼淚,他努力堅守着,用一份執着把自己煎熬着。

        同樂鎮是個老鎮,改鄉改公社,大家依然熟悉地叫它同樂鎮。   

        大年初四,十幾個人在鎮上空坪中架戲臺,祠堂裏舊時的戲臺歸大衆所有,解放後土改時,旁邊的房屋全部分給了個人,分到個人後沒再唱過戲;破四舊前每年秋收後,那些鄉紳土豪們從外地請戲班來此唱堂會,一唱就是十幾天,碰上豐收年唱的更久,一般唱目連鬼老戲,孟宗哭竹,寒冰求鯉,驚雷陪母等孝子曲目和公子小姐的故事,咦咦呀呀地聽不懂,只知道大概故事情節,看臺上的戲子們穿得紅紅綠綠,大家覺得新鮮有個聚處,湊個熱鬧,請戲班的主人在附近鄉里顯擺一下面子。   

        祠堂四周堆放着各家的雜物及柴火,一時半會也清理不了,今年春節期間,縣裏花鼓戲劇團要來下鄉演出,同樂公社只能在空坪上打個零時的戲臺。   

        縣花鼓戲劇團在戲臺上唱了兩夜一天,到初六,唱京劇樣榜戲,唱黃梅調,唱花鼓戲。 

        戲唱罷,又在鎮上祠堂祭祖,空坪中紮起香火龍,司樂班子配樂,敲的敲,打的打,拉的拉,彈的彈,吹的吹,把個小小的同樂鎮搞得熱鬧非凡。   

        扎香火龍兩人一組,十四人七組,扎個龍頭和龍尾,中間五組雷同,扎個三十幾公分的稻草,杆插在稻草中間卯實,重量兩到三斤一節,杆高一米五六即可;龍頭扎個丫口,寬四十公分,高六十幾公分,長五十公分不到,杆一米七以上,績草繩圍邊,大體像龍頭的樣子;龍尾比中節多一個划水,其餘差不了多少。用兩根草繩把每一節連接起來,便成了香火龍的原形,七節草龍豎在神龕下,焚香燒紙,禱告天上仙,地下的神,海里的龍王,希望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硃砂筆爲龍頭點上龍眼,每一節上方畫上一劃硃紅;這些儀式完成後,只待天黑。   

        土香材料是由竹籤,麪糊,茶籽殼製作,生竹子削竹籤曬乾,抓一把三分之二的長度泡在稀熟麪糊中,直接撒在茶籽殼粉沫中浸泡,香形狀好似沒吸到營養的蒲棍一樣,太陽下曬乾即可。   

        舞龍前一天或當天,舞龍隊的主事會到要舞龍的地方下貼,讓所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來舞龍,準備鞭炮和紅包。   

        白天練習舞龍,戲獅,踩高蹺,司樂班打鑼敲鼓,吹喇叭。夜裏,把紮好的草龍坯子請出來,七個人每人一節立在地上,另七人握一把香點燃,插入草節中,聽龍頭一聲號令,龍頭舉起向天叩頭,祠堂內繞場一週,再到街上舞,每到一處,鞭炮聲響個不停,整個同樂鎮裏喜慶的鞭炮聲震耳欲聾。舞過一個時辰,便換香再舞,最後會在祠堂前坪集中舞一場,年結束時,把香火龍全部燒燬,煙霧帶着禱告和祈福直上九霄,來年舞時再扎新龍。大家舞累了,必需會在散場前分紅,還有一些未封紅包的戶主,奉了年貨小食,自家釀的燒酒之類,主事會把食物擺上桌,一起分享。過去有清明田,族裏公家報銷這一頓,大家一樣放鞭炮迎接,還封紅包,如今卻少了清明田的那一份,年青人卻不在乎這些個由頭。   

        冬天建了新房,去年田裏豐收,添丁,做買賣走運發點小財,會專門請香火龍來爲自己祝福。 

        舞新房時,房主人會要求舞一根香時間,祭拜宗祠再回新房,禱告天地祖先,待香火龍到村裏,宗祠起舞,直接舞到新房來,龍頭面向大門鞠躬,三叩首,繞門前三週,房主鞭炮不停地放,待龍頭要進新房時,舞龍頭的師傅會把龍頭面向神龕點三點,這時舞龍的主事站在門內,對房主打着拱手高喊:

恭喜主家

賀喜主家

腳踏門墩屋四正

坐北朝南好方向

左邊有顆搖錢樹

右邊聚寶盆來裝

在家土地生金銀

出行在外遇貴人

新房主人同時雙手端托盤,立正躬身,托盤上奉紅包;龍頭進入廳堂內,繞廳堂三週,進入廚房和其它房間,如此循環三次,鞭炮不停,再舞回宗祠;有些家庭殷實的也留酒,宴請舞龍隊喫喝;富裕的裝闊,擺譜,托盤中用紅綢墊底,錢鈔蓋面,邀舞龍的用宴席,走時每位舞龍的師傅送一塊二兩的鹹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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