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江(老爺六)

        被老虎刁來的女嬰長到三四歲仍不會說話,但聽人講話卻很專注,臉上總洋溢着迷人的微笑,發出的聲音更討人喜歡,逗她笑時,笑聲一串,似有韻律感和某種磁性,讓人聽着內心舒暢。

      從來不哭,不知這個習慣是好還是壞,不利她的事也不惱,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特招人憐愛,蹣跚學步時跌倒,會自己站起來,停穩後再走,有時候趁慣性立馬依賴某樣東西,便迅速向前衝,樣子滑稽可笑。

        山裏人實純,大部分日子在祥和中度過,碰上天災,水澇乾旱蟲災之年,用另一種說法就是缺了喫穿,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填補這種缺陷,大山裏這窩人即沒碰上水澇乾旱蟲災,按現有社會生活水平,人們過着優渥滿足的日子。

        有一件東西在這年代裏卻一年不如一年,那就是“效益”,各種苛捐雜稅壘臺高築,時不時加項目,年一年加稅率,使這窩人的生活過得不似從前那麼從容得意。

        福壽膏作爲一種藥劑傳入中國,時間可以追溯到明朝。萬曆皇帝就有以福壽膏爲春藥的記載,作爲一種正式商品在中國流通,明萬曆十七年的時候,進口每十斤收稅銀二錢,到清代康熙時期,福壽膏作爲藥品被允許進口,按照每斤三分的規定收稅,比起明代來,稅率略有提高。

        國外福壽膏進入我國,無論是少量的民間私帶還是成規模的進口,都絕不僅僅是作爲藥物而進口的,吸食福壽膏從福壽膏進入中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到了清代雍正時期,已經引起了地方官員注意,並且奏報給了皇帝。世界的第一個福壽膏禁令,正是在雍正七年頒佈實施。

        一七七三年東印度公司開始在孟加拉壟斷福壽膏出口中國的貿易。儘管中國禁菸,一七九九年進一步下禁令,東印度公司每年走私福壽膏進入中國平均九百噸,到一八三八年中國以死刑禁止福壽膏走私時,東印度公司走私福壽膏量竟達每年一千五百噸。政府派林則徐禁菸,東印度公司鼓動英國政府出兵,引發了一八四零年的鴉片戰爭,導致中國割讓香港。

        工業革命後,英國資產階級竭力向中國推銷工業產品,企圖用商品貿易打開中國的大門,爲了改變這種不利的貿易局面,英國資產階級採取外交途徑強力交涉,未能達到目的,向中國大量走私特殊商品鴉片,以滿足他們追逐利潤的無限慾望。

        在這種政治經濟局面下,鎮上煙館,妓院,賭坊等應運而生,老爺明令禁止這些陋習帶入窩裏,一旦發現便開除村籍。

        老爺有文化,有閱歷,見多識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國運不佳,難逃厄運,政府層層盤剝,一年年收成竟夠養活這窩若大的人。

        山裏人家講三節兩壽,而老爺特享受這種日子,尤其是春節,端午,中秋這三節,每年要舉行全窩人的活動,老爺會全程參與其中,自由項目由大家選,固定項目幾乎是老爺最出風頭的強項,春節的舉重,端午的挑擔,中秋的爬樹,三項中四十年無人匹敵,今年他全部放棄,按他說還是讓年輕人出風頭,畢竟這世界是年輕人的世界。

        既然老爺不參與,遊戲項目也就由老爺捋訂,春節除了舉重,還有甩標槍比遠和準度,跳遠比距離,跳高比高度,比的是個人身體素質,集體節目是舞龍,說到舞龍七人到文武江那一年開始,每年從初四舞到十五元宵節,只要是村裏的男丁皆參加。

        逐鹿賽場,比得是力氣與技巧,冠軍得五塊銀元,亞軍得三塊銀元,季軍得兩塊銀元。

        正月按往年一樣,年三十大家聚在祠堂等老爺發花紅,過了亥時按名字點戶主,男勞力多少?女勞力多少?未成年男丁女眷多少?祠堂的桌上擺滿年貨,只能在祠堂中享用,不能隨身帶走。

        初一二三三天附近走完親戚回村,初四走遠親的走遠親,扎草龍直舞到十四,全窩人彙集一起,十五比舉重,舉重的強項當屬男嫂的大兒子,可是今年不一樣,獵人的大兒子已成人,入了李家祠堂,要和男嫂的大兒子一分高下。

        別的項目都結束,只待下午決戰舉重,舉籮筐中的石頭,兩百斤起標,看誰舉得久,也可以自加重量比試,當獵人的兒子一口氣加到三百斤時,場上只剩下他和男嫂的大兒子比拼,結果秋成(李堅)更勝一籌。

        端午節到來,挑擔是這個節日的重頭戲,自從獵戶一家加入文武江李家,男嫂的五個兒子就沒出過風頭,獵戶的兒子們每個項目皆獨佔鰲頭,畢竟獵戶的兒子們年青,比男嫂的兒子們年輕二十幾歲,人在力氣上要服年輕人。

        以前三節都屬老爺第一,男嫂家的兒子們穩拿第二,今年又冒出獵戶一家,心裏總感覺不舒服,不舒服歸不舒服,又能怎麼樣呢?挑擔比重,比耐力,村裏誰也比不過獵人的兒子老二李強,單憑挑擔老爺年輕時的耐力都追不上李強,挑一百五十斤,沿村口那口魚塘可繞四至五十圈,那口魚塘繞一圈足有兩里路。

        當初築魚塘量了尺寸,高度一米八,進水口小,出水口分了三個,最下面一個出水口平底,便於乾塘使用。四周用河卵石排列,魚塘雖然不是很圓,但整個魚塘沒有角,一眼看上去十分漂亮。

        李強單從挑擔來說,不管是重量,還是耐力,還有速度都強過這村裏人,論挑擔非他莫屬。

        過年喫肉是傳統,過端午喫魚屬老爺的傳統,這個季節雨水充沛,魚屬交配期,能喫到大量的魚籽,老爺好這口,逐把魚塘水放幹,挑選長大的魚喫,埭上底部出水口,小魚再放入魚塘養。

        抓魚算遊戲,可水越幹,抓魚的幹勁越足,岸上越來越鬧,女人們不參加抓魚,塘邊上圍着看熱鬧起鬨。

        女人有女人們的項目,比如包棕子比快,比花樣誰多,比女紅誰做的手巧精緻,老爺每年都要評論一番。

        老爺喫魚除了喫魚籽,就是喝湯,魚籽要煎的金黃後拱米粉蒸透;湯一定要燉的雪白似奶,放點芋頭青菜纔有味,廚房爲省事,每到端午節這兩道菜不會少。

        大山裏人有大山作屏障,門前有一池用不枯的水滋潤,青山綠水加上肥沃的土地,從各方面講應該很富裕。

        中秋節到來的這年,比賽讓一個人出盡了風頭,哪個人就是我們獵人家的丫頭~虎妞,這年虎妞已經滿十四歲,出落的似雪地裏的大白蘿蔔,又白又胖,又高又大,總之,站在人羣中,一眼便能找到她的影子,大塊頭相貌平平,一笑便露出一對虎牙和臉上一對深深地酒窩,整體看上去一副喜慶歡快的樣子。

        這年中秋除了比爬屋背岡那棵大松樹,老爺特讓虎妞選訂節目,不是空穴來風,是給她學習好的獎勵,虎妞自從知道有讀書一事,便孜孜不倦,在老爺幫助指導下,十二三歲把全村所有文字書都瀏覽一遍,記憶力超羣,很得村裏人喜歡,尤其深得老爺器重。

        她覺得比賽應該在力量的前提下,還要比技巧,比靈活,於是,中秋節的比賽與往年大相徑庭,拋石子比準度,摔跤比強度,算數比機靈度。

        當然,這三項是她自己的強項,拋石子是她打發時間的最有趣的事,她一有空閒就會到瀑布下扔石子玩,在水中央堆了個石堡,每次對準石堡上的靶子扔準度,不知不覺中掌握了技巧,然後水中拋塊浮木練習準度,再然後甩能打中的鳥之類,一手好功夫就在她手中練就。

        摔跤的技巧是跟哥哥們學的,只因本身體重兩百多斤,加上力氣大的優勢,村中男女無人能敵。

        算數就更不在話下,心算四位數加減,百個數之內又快又準,很少出現誤差。

        中秋節爬完樹,其餘訂的三項歸於虎妞籃中,當問及她要什麼獎品時,她當着衆人毫不忌諱地在祠堂中大聲說“我只要嫁給老爺!”

        此言一出,全窩人被這句話炸開了鍋,老爺只當玩笑,可虎妞卻是當真,便以死挾持老爺。

        此時的老爺七十有八,那裏還經得起這麼折騰,他想起前面六位娘子,第一位從老家娶過來,爲他生了三個女兒;第二位一股朽氣沒圓房就回了孃家,憤懣抑鬱而死;第三位還沒來的及圓房,被獵人趁虛而入,成了架橋的人;第四五位是白虎女,懵懂女,好歹都生了個女兒,別的一無是處;第六位火燒蔥沒生育。到這個年齡回想起來啥也不是,什麼感情?愛埥?親情?都是一時衝動,或者說是出賣自己的激情製造出來的產物。

        老爺子忽然想起每次算卦都說自己有子嗣,未必天老爺真得要顯靈,不絕我子孫,他不敢往下想,想對於他來說只是多餘,因爲已經很迫切地想了四十多年。

        既然是這種局面,他把持好自己,當着衆人的面再次問虎妞,虎妞還是心一橫不變,老爺當衆宣佈元旦左右迎親納虎妞。

        且說虎妞不是個謎,是獵人夫妻所生,獵人夫妻不準老爺認乾女兒,不要老爺取名,把乳名作爲她的名字,獵人夫妻一直壓在心中的梗如雲霧散開,不知什麼時候虎妞竟喜歡上了老爺,而老爺順水推舟地答應,緣份這東西是不論老少,大小,醜俊,只論男女性別。

        虎妞要嫁給老爺,從各種角度皆不合適,一個剛要開花的黃花大閨女配一個土埋脖子,開花結果幾輪的紅花爹爹,不說是老牛喫嫩草,更別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但背地裏總有人這麼嘀咕,不嘀咕至少會作爲一種笑資說給自家親戚朋友聽,那就讓他們去說去笑吧,一個快八十歲的人,還怕別人說三道四不成,至於虎妞更不怕別人背後議論,敢用死來征服這份榮耀,何懼之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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