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來的聲音有些喧鬧。
小老虎迷迷糊糊地盯着虛空愣了一會,才感受到搭在後背上的重量和溫度。
那隻手搭的位置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猛地矮了身子脫離五指山,撐開被子一角鑽了出去,小老虎抖了抖毛,朝着牀尾走了幾步,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擡起的爪子愣在了半空。
肉墊踩在牀鋪上悄無聲息,小老虎前爪扒拉在枕頭上,盯着那個人的側臉看。
爪子下鋪散的髮絲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爪子踩上去甚至有些打滑,小老虎看了一會兒,大約是想起了這個人加諸己身的種種劣跡,胸腔裏瞬間盈滿了怒氣激發的無畏無懼,四腳並用爬上了枕頭,肉墊彈出了細嫩的爪子,對着人類脆弱的脖頸來來回回比劃。
磨蹭了半天,終於找好角度,用力的瞬間,腳下卻突然打滑,跌下去的一瞬間,下意識地將爪子收了回去。
砸在那人胸口的力度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小老虎整個僵住,屏息等了一會兒,才慢慢探頭,目光從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滑到他依舊緊閉的雙眼。
那人醒時,淺灰色的眼眸中總帶着些漫不經心,似乎萬事萬物都無法入他的眼,哪怕是笑着,也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也就睡着的時候,才顯露幾分許人親近的意思。只是這親近也帶了許多的水分,那眉眼鼻尖薄脣鐫刻的臉龐,看着不免讓人自慚形穢,生出幾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心思。
小心翼翼地翻身滾到牀邊,小老虎瞄了瞄依舊睡得沉穩的人,四腳並用對着被子打了一通不知所謂拳,好歹出了一口陳年的惡氣,才勾着牀邊垂落的絲絛,滑落到地上。
小跑着衝到門口,抵着鼻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將那厚重的木門推開一條縫,剛將腦袋探出去,就與一雙眼睛對上。
嘖,我怎麼忘了這些王孫貴胄都是有人在門口守夜的!小老虎心中大呼後悔,不知道現在把頭縮回去,這人能不能忘記剛纔發生了什麼。
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小老虎乾脆就地趴下,下巴擱在兩隻前爪上,假裝瞧着院中飄飄灑灑的雪花。
這模樣沒把侍衛唬住,反倒是小老虎瞧着瞧着竟有些出神。
白虎鎮很久沒下這麼大的雪了。
老白在下雪天總是特別有興致,懷裏揣着它和胡二,下山打上一壺熱騰騰的黃酒,倚在崖邊,從不曾施法遮擋,任憑那點點白沾溼衣裳。
這本該是一副極恬靜的畫面,奈何每每蹭了幾口酒的自己和胡二,也不知爲何總能打起來,在老白身旁滾成一團,吵得什麼風花雪月都頓時煙消雲散。
算了算,老白已經走了三年有餘,不知他那裏是不是也下了這樣的大雪?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小老虎腦子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許是這三年的時光也給它披上了一層人皮,心中的愁緒激盪出一個出口,原來人與妖的情緒也是共通的。
小老虎忽然就明白了老白爲什麼喜歡賞雪,那片片純白大概是落到了心間,凍住了經年聒噪的情緒翻湧,換來片刻寧靜。
長時間盯着,眼睛有些許疲累,小老虎眼皮眨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一旁守夜的常仁再三確認,才肯定這隻小老虎是睡着了,頗感無語的同時,又忍不住無聲地笑了一下。
常仁的笑還算收斂,到了第二日,長清等人一來就看見,一隻卡在門縫裏的虎頭。
遠遠瞧着的時候嚇了一跳,及近的時候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隻小老虎也算神了,就這麼個姿勢也能睡得這麼熟。
長清眼珠一轉,這麼好玩的事情怎能不讓王爺親眼瞧一瞧,當即阻止了準備叫醒小老虎和開門的衆人,沿着牆走了幾步,輕輕懟開窗內的插銷,推窗翻身而入。
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七王爺翻窗而出,長清緊隨其後,手裏拿了個大氅,迅速給王爺披上。
七王爺緊走了幾步,看見卡在門縫裏的虎頭愣了一下,隨即攏了攏衣衫,才半蹲着看依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老虎。
瞧着七王爺沒有叫醒小老虎的意思,衆人從善如流,搬椅子的搬椅子,拿碳爐的拿碳爐。
伺候得七王爺舒舒服服的坐下,衆人好整以暇,十分不是東西的等着小老虎自己醒過來。
小老虎在衆人的目光裏還是堅挺到日上三竿的時辰才醒來,衆人都該幹嘛幹嘛去了,唯有既由閒心也有閒工夫的七王爺等到了最後。
小老虎迷瞪了一會兒,下意識想起身,脖子卡得一疼才又趴了回去。
反應了半天,小老虎勾着爪子伸展全身想要推開門去,身子鑽過大半,又泄憤似得屁股用勁將門整個抵開,踮着腳尖還沒爲重獲自由蹦躂兩下,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一旁有個人影。
一驚之下,沒控制好平衡,啪嘰一聲摔成一張丟人丟到家的“虎皮”餅。
七王爺從頭到尾一點沒落的看完小老虎犯蠢的全過程,身心得到了愉悅,頗爲好心的俯身揪起小老虎的後脖頸,將它提留在眼前。
小老虎淡藍色的眼眸對上七王爺的目光,很快閃開。七王爺將小老虎抱在懷裏,胡嚕了幾下它頭頂的絨毛,抱着它走到院子中間,
院子裏掃了一條供人通行的道路,兩邊的積雪遵着王爺的意思保持原狀,七王爺摸了摸僵在他懷裏的小老虎的後背,勾脣一笑,捏着小老虎的後脖頸,隨手將它拋到積雪最厚的地方。
小老虎被這一下砸蒙了,埋在雪裏沉了一會兒,才四腳並用扒拉了很久,撲騰到青石路上的小老虎毛抖了一半,就被一直在旁邊看着的七王爺,又一次拎了起來。
還來!
小老虎乾脆呆在雪裏,露出一雙眼睛,戒備的看着七王爺,大抵的意思是你不走我就不出來。
七王爺等了一會兒,道:“出來。”
小老虎搖了搖頭。
不知何時出現的長清,見狀湊了上來,“王爺,這隻小老虎野性難馴,還是閹了吧。”
七王爺瞧了瞧長清,笑道:“有道理。”
小老虎聞言吭哧吭哧扒拉出來,諂媚的蹭了蹭七王爺長衫的下襬,身上的雪將那塊兒洇溼了大半。
七王爺俯身將它拎起來,又拋到雪地裏,這次似乎沒心情觀看了,直接轉身朝屋裏走去。
長清瞄了瞄撲騰的小老虎,跟着王爺進了屋。
午膳支棱了一桌羊肉火鍋。
小老虎蔫頭巴腦的趴在七王爺腳邊,無聊地舔了舔爪子,它也有些餓了。
小狼崽子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求投餵,小老虎看着這如家犬般的狼崽子,氣不打一處來,乾脆扭轉了身子,眼不見心爲淨。
常信盛了一碗菜粥,過了王爺的眼,才放到小老虎目前。
小老虎睜開半支眼瞧了瞧,常信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快喫吧。”
喫飽喝足,長清閒來無事,盤腿坐到舔爪子的小老虎身旁,想了想,問道:“你爲什麼爲卡在門裏?”
此話一出,一旁的常信等人都支棱着耳朵時刻關注着,他們也很好奇。
呸,你才卡在門裏!老子那是在賞雪好不,賞雪!
小老虎瞥了長清一眼,懶得理他。
長清揪了揪它的尾巴,“還是說你昨天晚上想逃跑,但是被常仁發現了,所以就維持那個姿勢……咳哈哈……”
長清說着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老虎惱羞成怒,道:“啊——”
常義看長清笑得前仰後合,奇道:“它說什麼?”
長清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淚珠,“它說它在賞雪。”
衆人也顧不得王爺在場了,此起彼伏的笑聲盈滿了整個屋子。
常義邊笑邊抖了個機靈:“呦,這還是個有文化的小老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