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原本認爲，寫作者這個團體，同樣應該是一個江湖。而且，它應該是一個足夠巨大、足夠廣闊的江湖。
可是，直到目前爲止，我在這個團體中看到的、遇到的大部分人，我在這個團體中看到的、經歷過的大部分事，都讓我感覺到：這個江湖，始終不像是我預想中的那樣。
在這個團體中，我所遇到的那一部分，不像是我心中的江湖。它不像是奔騰的大江大河，也不像是寬闊而深邃的大湖，甚至不像山間的潺潺流水。
我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會覺得，我所面臨的環境，像是一片長滿雜草、堆滿污泥，還漂浮着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沼澤地。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在其中拼命向前走，卻始終停滯不前，甚至還有被它本身拉拽得後退並向下沉的危險。
我原本是不怎麼願意參與“互捧”之類的活動的。
原因很簡單。我不願違心地去給那些我實在無法欣賞、無法認同的文章，甚至連基本框架和主旨都幾乎沒有、遣詞造句連小學生作文的水平都未必能達到的東西點贊。我相信，大多數人應該是能夠理解這一點的。
可是，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作者都面臨“不參與‘互捧’，就幾乎無法推廣自己和自己的作品”的困境。在我目前所能夠看到和遇到的這一部分寫作者團體裏，許許多多的作者和讀者，都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不相關的世界裏一樣。他們分別組成許多個大小不一的團體，分別在各自的團體內部活動，分別在各自的團體內部與包括自己的熟人在內的其他團體成員“互捧”。一般情況下，只有少部分人會同時身處多個不同的團體之中，也只有包括我在內的少部分人會拿出一部分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團體之外的作者和他們的作品。我相信，這樣的現實，應該是令相當多的一部分人都感到無奈的。
還好，我還能夠找到相對比較認真負責的“互捧”團體，也就是對參與“互捧”的作品都進行最基本的審閱。最起碼，這些團體的負責人都不會讓那些不知所云、狗屁不通、胡說八道，甚至是三觀不正的東西入選“互捧”隊列之中。而且，值得慶幸的是，在參與大多數“互捧”活動的過程之中，我幾乎沒有遇到過令我感到無比厭惡、文筆及主題思想令我連違心地點贊都絕不願意的作品。這算是一種幸運，卻也只是苦中作樂。
最重要的是，在很長的時間之內，我都找不到一個更好的、更適合我的環境。至少，我找不到一個更適合發佈作品、推廣作品的平臺。即使是想要用腳投票，也沒有更合適的目的地。
我想，不只是我，大多數人很可能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辦法。
後來，我再次決定把自己的長篇小說拿到連載網站上面去發佈。
我認定，新建成不久的小說連載網站會一直像它的宗旨那樣，和一般的連載網站不同，重視作品質量勝過作品的字數和發佈速度。
開始發佈作品之後，我的兩部作品也曾經一度在網站的排行榜上取得過相對比較不錯的排名和比較亮眼的數據。這一度帶給我一定的滿足感。
但是，這一股滿足感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爲，我發現，自己能夠得到的實際收入仍然十分有限。而且，兩部作品的排名和熱度都在逐漸消散，就像是原本被吸引過來不久的作者全都紛紛散去一般。然而，在兩部作品的評論區裏，我都無法確認這一點，更無法確認我到底有多少讀者。
而且，新網站的作者羣體似乎和我之前加入的所有作者交流羣體都沒什麼區別。
加入新網站的作者交流羣之後，我的手機屏幕便時常被交流羣中彈出來的新消息刷屏。
這些眨眼之間便堆積如山的新消息多種多樣，最常見的便是這一種：
“喂！有人要互相投票嗎？”
“互投二十張票！有人投嗎？”
“小弟初來乍到，哪位大佬願意互相投票啊？十張票，投不投啊？”
“互相投票、投幣！十張票、一百個幣！有沒有人願意投啊？”
……
在剛剛加入交流羣不久的那一段時間裏，我一直以爲自己長期位於一個大型農貿市場之中。
我自然而然地忍不住懷疑，那幾位始終位於排行榜前列的作者和他們的作品的人氣值、票數、收藏數和閱讀量是否都是通過這一類的方法得到的。
後來，其中幾位作者宣佈，他們能夠正式地證實我的懷疑。他們先後指出，某一位特別受歡迎的作者是擁有一個固定的粉絲羣體的。至於粉絲羣體如何給他們支持的人拉票，甚至是製造數據，我相信，比較關心娛樂圈的人應該都懂。不過，關於那位作者的粉絲羣體究竟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甚至是不是真人，他們也沒有說清楚。似乎也沒有誰想要弄清楚。
漸漸地，看到自己的作品在明面上的受歡迎程度始終無法令自己滿意，我不得不在某些時候暫時加入新網站中的“互捧”隊伍當中。
我唯一還能夠堅守的本心，就是留下一定量的人氣票和閱讀幣，並把它們投給我真心讚賞的作品，再對那些我真心認爲優秀的作品給出評論。
我同樣十分期待能夠與志同道合的作者進行交流，無論是交流寫作技巧，還是故事情節。
即便是和某些作者有理有據地辯論，也是好事。
但是，這一點也同樣不怎麼符合我的預料。
至今爲止，對我而言，在這個交流羣中僅有的一次與寫作本身有關的交流彷彿自己的拳頭打在一堆棉花上一般。
有一個作者在交流羣裏宣稱：我的作品的每一章都不超過三千字。你要是把一整章、一整個場景寫上四、五千字，那肯定有一大堆水分。
我忍不住反駁：那可不一定。有的作品是必須要有充實的描述的。
誰知，他接下來張嘴就是一句：寫同一段劇情不能超過三章。
我頓時滿腦袋都是問號。
請問，這是哪位神仙定的規矩啊？還有，您這句話和您的前一句話挨着嗎？
還沒等我表達自己心中的疑問，他的下一句高論再次彈出來：大量的旁白、對話或者描述一定會導致劇情進展緩慢。
我再次忍不住反駁：那要看你寫的是什麼劇情。有些重要的場景必須要有足夠詳細的描述。
他卻回覆這樣一句話：想烘托氣氛，只要一個心理描述或者一個動作。
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什麼時候說過“烘托氣氛”這四個字。
我不得不單刀直入：字數多不一定等於囉嗦，字數少也不一定等於簡練。
可是，他接下來又是一句：前期鋪墊可以藏在之前的劇情裏面。
這天上一腳、地下一拳，簡直讓我無從接招。
我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個人要麼根本不是在和我認真地討論什麼，要麼就是根本連自己在想什麼、想表達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說東，他扯西，這樣的對話到底有什麼意義？
可是，就連這種幾乎沒什麼意義的對話，都已經可以算是交流羣中相對比較有意義的東西。
除此之外，交流羣中的大量信息都讓我感到完全不知所謂。有些人能把他們老家的一批未成年人過早懷孕的話題談論大半天，有些人能把他們的公司或者學校裏的一堆雞毛蒜皮扯上好幾個小時，還有的人能花一大堆時間來把這個平臺和其他的平臺、網站做對比。
包括我在內的少部分發布作品的當日新章節的作者所發出的作品鏈接在手機屏幕中的存在時間，幾乎從來不會超過十秒鐘。天天如此。而且，每個人的作品都是這樣。就算有人想看，也幾乎完全來不及看。
這個交流羣的現狀，根本沒有比我加入的其他所有交流團體的現狀更好一些。除去“互捧”，剩下的幾乎只有閒扯。
難道，真的……到處都是這樣嗎？
我知道，當我說出這些事實的時候，有的人可能覺得這是“矯情”，是“無病呻吟”、“沒事找事”。
我還知道，對我而言，這樣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正面意義。他們的存在意義，甚至不如擺放在我房間裏的一盆綠色植物。
我最清楚，我想說的、想做的，是與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作者都有關、有益、有幫助的事。
我十分清楚。
202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