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守一不移——閱讀《我心歸處是敦煌》

佛國的兩次相遇

十幾年前,我在泰國小住過兩個月。處處體會到佛教國度人民的平和,其中有兩次相遇的片段,一直在我的腦海中。

一次是在清邁,東方文華酒店。

清晨,和姐姐一起散步。那是一個陰天,空氣中帶點灰濛濛的藍。

記憶中酒店整個像一個大公園,處處是鬱鬱蔥蔥的綠樹綠草。一棟一棟的小別墅,紅磚灰瓦零星散佈在那片綠色中,星星點點、隱約可見。

我們經過一個方形的水池,灰磚砌成。清清的的水裏,幾條一尺長的魚兒自由遊弋。紅色、白色、紅白相間。

停下欣賞。

一位個子高挑、金髮碧眼的西方白人女子迎面走來。她身穿一件黑色長袍、西方電影裏面牧師的打扮,金色的捲髮散在肩頭,雙手抱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書在胸前。她很自然地和我們微笑、打招呼,走過。

那個靜謐的清晨,灰藍的色彩、那個魚池、那抹微笑、我們三人。現在想起,彷佛在眼前。

另一次,我去了曼谷附近的一座寺廟。具體哪裏不記得了。也不記得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還是和同事一起去的。

那是個偏僻的地方,寺廟依山而建,拾級而上。廟外有一大片空地,有一座高高的白塔,周圍綠樹環繞。

我正駐足凝視白塔,迎面走來一位西方的白人小夥子,金褐色的短髮,穿着淡黃色僧侶的袈裟,赤着腳。朝我微笑點點頭,走過去了。

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那位牧師打扮的金髮女子、身穿袈裟的赤腳西方小夥子,他們顯然是會在這邊住上一陣的。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會在這裏住上多久。可以有這樣一段時光,和大自然、和自己相處,真美好。

那年,在清邁東方文華、在曼谷這座偏僻的寺廟,這兩次一面之緣的場景一直揮之不去。以至於十幾年後的今天,那畫面還是如此鮮活,我終於把它們記錄下來。

可能是我從小受儒家、佛家和老莊的影響,總覺得隱士是一種美好的狀態。雖說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畢竟在紅塵俗世中是常態,偶爾來到遠離喧囂的清淨地,會羨慕他人這樣的狀態。

回想着兩次相遇,若要表達,唯有: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生只爲一事來

最近在讀樊錦詩先生口述自傳《我心歸處是敦煌》。

樊先生1938年生於北京,長於上海。江南閨秀、北大才女,半生篳路藍縷,守護着荒野大漠的七百三十五座洞窟,被稱爲:“敦煌的女兒”。

這本書是她的生平自傳和敦煌莫高窟保護歷史。因爲她的一生已經和和敦煌緊密相連。

她,已經活成了敦煌。

字裏行間透着樸素和超脫的生活態度,平淡之中,感人至深。

摘抄一段:

此生命定,我就是個莫高窟的守護人。

我已經習慣了和敦煌當地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進洞調查、記錄、研究。我習慣了每天進洞窟,習慣了洞窟裏的黑暗,並享受每天清晨照入洞窟的第一縷朝陽,然後看見壁畫上菩薩的臉色微紅,泛出微笑。我習慣了看着洞窟前的白楊樹在春天長出第一片葉子,在秋天又一片片凋落。這就是最真實的生活!

有人問我,人生的幸福在哪裏?我覺得就在人的本性要求他所做的事情裏。一個人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理由,有意義地活着的理由,以及促成他所有愛好行爲來源的那個根本性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可以讓他面對所有困難,讓他最終可以坦然地面對時間,面對生活,面對死亡。所有的一切必然離去,而真正的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心靈的召喚下,成爲真正意義上的那個自我。

我在想,我爲什麼會一直記得泰國的兩次相遇,爲什麼會被這樸素的文字打動?是因爲看到有人活出了這樣的狀態,心生嚮往。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狀態?這日復一日,是真實的生活,是真正活着,爲使命而活,是最美好的人生。

時間如流水,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日復一日,生老病死。

人與人的區別在於有沒有找到這一生爲何而來,有沒有每一分每一秒,安住當下,制心一處。

想起電影《瘋狂原始人》的臺詞:我們現在這不叫活着,這只是沒有死去。Now we don't call it alive, it's just not to die。

是活着,還是隻是沒有死去?

心之所向,守一不移

人生在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煩惱和苦悶,起起伏伏。也是這一世必修的功課。

最近工作繁忙,過年還在加班。抽空閱讀的狀態真的是“馬上、枕上、廁上”了。

讀書讓我安心。還是摘抄一段樊先生自述裏的文字。

這段很長,本想刪減,但讀了好幾遍,感覺減一字不能表達其義。

每當苦悶和煩惱時,我都喜歡去第158窟看一看。

第158窟內的佛牀上,臥着莫高窟最大也是堪稱最完美的釋迦牟尼佛涅槃像。

清晨,陽光越過遠處連綿的山脊照進窟內,光芒在渾濁的空氣中彷彿凝結籠罩了一層薄霧。佛陀頭枕大雁銜珠聯珠蓮花紋枕,灑落的身姿顯得格外輕盈和舒展。通身薄薄的袈裟如晨曦一樣,覆蓋着清碩綿柔的身軀,薄霧下的身體異常豐滿而又柔軟。他的胸脯彷彿微微起伏,心臟好像還在跳動,整個身體裏似乎依然流動着血液,活躍着不息的活力與蓬勃的生命。

藝術家是“佛”的造物主,人是“佛”的造物主,正是“睡”讓佛陀“活”了,正是“如是安睡”讓佛陀“如是安在”。如是安在的心,創造瞭如是安在的佛,即心即佛。《維摩詰經》說“生滅不二”,諸法本來無生,也就無所謂滅,一旦悟到“三界世間與出離世間”的不二,便沒有了分別和執着,也就沒有了因分別執着而生出的煩惱和悲喜。“生死與涅槃”不二,生死無別。

涅槃是佛教修行所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

人生有限,生老病死,苦海無邊。釋迦牟尼思考人生爲什麼苦?主要是人有慾望,佛學是解脫的智慧。涅槃不是死,是超脫輪迴和痛苦的境界。生死是什麼?生死無非只是妄想,有妄想纔有生死。心進入清淨正定,就是脫離了生死。如果能做到這樣,就不會再有現實和彼岸之間的差異,也不會再遙想那個永生不死的天國和來世,就會從對於天國和來世的祈求中,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從而發現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意義。原來世界的意義並不取決於物理意義上的空間和時間,而取決於心靈對世界的體驗和感知,心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

如果此生找不到自己心靈安頓的地方,如果心靈一直在流放的路上,就猶如生活在漫漫長夜中。當下就是涅槃,當下就是佛國淨土,明白了這一點,莫高窟豈不就是我的佛國,我此生的淨土。心的力量真是無比強大!而心的強大,就在於正定,在於守一不移。

反覆閱讀這一段,有種要潸然淚下的感慨。心之所向,守一不移。

樊先生已經活成了莫高窟,莫高窟就是她的修行場。

如是,我們每個人的修行場,就是每天的日常和當下。煩惱、喜悅,箇中滋味,用心體會,如如不動,了了分明。

無論身在何處,職場、廟宇、莫高窟......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心的力量真是無比強大。而心的強大,就在於正定,在於守一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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