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世紀孤獨的簇擁(二)

“趁年輕,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盡力去嚐遍所有痛苦,這種事可不是一輩子什麼時候都會遇到的。”
——【哥】加西亞·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三)

我想講一個關於衡水中學的故事,同樣關於《霍亂時期的愛情》,同樣想被我改成一個劇本,然後被拍出來。

首先申明一點,我非常不認同衡水中學的教育模式,我認爲,這是一個私慾勝於教育的極端,也是一個違背科學的“僞科學”,更是一個倖存者偏差①中極佳的案例。這一點我有充分的話語權,我初中是就讀的就是衡水模式的中學,我所生活的省份離河北也非常近,我見過太多衡中之外的孩子飽受衡中成績打壓所造成的心理創傷,我也見過太多模仿衡中的學校裏充斥着怎樣的極端行爲,而不是少數,我也聽聞過太多的自殺、消息壓制、只是加固圍欄而不做改變,以至於面對死亡,這些學校有了一套自己的應對機制。這是很後怕的事情,以至於在我離開初中之後,以一個旁觀者去俯視這座壁壘,只有抑鬱症患者的嘶吼,與麻木的利己主義者。

而《霍亂時期的愛情》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衡中曾經有一個讀書月,可這只是一種對外的幌子。讀書月,只是一種一年裏的某一個月的衡中名字,裏面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一個女孩,她是爲數不多把讀書月的前兩個字當成一種活動,一種這個時間段內必不可少的活動。

於是她去圖書館借了一本書,書名叫《霍亂時期的愛情》(以下簡稱爲《霍亂》)

《霍亂》可能是馬爾克斯除《百年孤獨》外最廣爲人知的一部書了。其實,當成《百年孤獨》的第二部也不爲過。讀過書的人也知道,同《百年孤獨》一樣的,這本書也是一個時間跨度極廣的小說,貫穿了人的一生,也接近百年。而同《百年孤獨》不一樣的是,前者是一個家族的百年,後者,是一個人,或兩個個人的百年。這是一部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愛情小說,可當這部書出現在老師的眼中時,它變得一文不值,不再是創世的名作,而成爲了提升成績最大的絆腳石。

毫無疑問,這個2014年的河北高考狀元,在她高二那年成爲了制度的逆反者。班主任曾經對她家長打電話說:

“這孩子思想是不是有問題,她竟然在看《霍亂時期的愛情》,她是不是想談戀愛啊?

這句話的中心思想我特熟,初中班主任曾不止一次翻看課桌就是爲了找課外書,而這種觸及隱私的行爲在某一天沒有喫飯的早上被我當場捉見,她在陽光下弓着腰翻拉着桌兜的模樣,像極了夜裏偷菜的盜賊,與園丁分崩離析。

看《霍亂》就是想去談戀愛嗎?我不知道,而我知道的是,戀愛是一種人性,初高中時,越是強壓,戀愛越濃,孩子們在壓力下沒有依靠,甚至連書都不讓讀,手工都不讓做,那麼,沉迷遊戲或談戀愛,便是理所當然的了。我承認,年紀越小的學生本沒有戀愛的慾望,只是異性天生的吸引,是生理的調節。一個不缺愛的、少壓力的、正確教育體系下的少年是不會脆弱到要去戀愛的。他會強大到、自律到、堅毅到不會被愛所動,直到真正遇到愛情時,纔會比任何一個自詡的“情聖”更義無反顧地擁吻那磅礴的溫情中。

但這只是愛情的烏托邦,《霍亂》沒有想過,馬爾克斯沒有想過,整個世界也少有想過。《霍亂時期的愛情》的意義並不是定語後的“愛情”,而是“霍亂時期的,愛情”。“瘟疫就像是對人們進行突然襲擊的不可估量的威脅。它們似乎具有命運的特質。那是大規模的死亡現象。我覺得奇妙的就是大瘟疫常常造成大過剩。它們使人們想要活得更多。正是這種近乎形而上的維度才讓我產生了興趣。”馬爾克斯如此定義瘟疫,是跟他所在的環境也有一些關係的。

而這其中,有時代的自然環境,也有馬爾克斯本人的人生環境。


(四)

19世紀末,卡塔赫納確實發生過一場大型瘟疫,而馬爾克斯本人也對瘟疫十分感興趣,《俄狄浦斯王》②《瘟疫年紀事》③《鼠疫》④《約婚夫婦》⑤,馬爾克斯在讀完這些人類歷史上的瘟疫情節後,漸漸形成了自己對於瘟疫的理解。在他眼中的瘟疫是如上所說的言論,其實用一個詞便能概括瘟疫的本質,那便是恐懼。

因爲恐懼,我們纔會急迫想去逃離,我們努力進步,人類努力發展,都只是爲了不知名的天然恐懼驅使,這種恐懼像是神廟逃亡裏從未露臉的怪物,不斷追逐,我們不斷奔跑。但不同於神廟逃亡終會被捕的情節,我們的結局不是註定的。甚至恐懼帶來的方向都難以註定,我們的恐懼,有可能來源生計,也有可能是愛情。《霍亂》中阿里薩對於費爾明娜的愛,經歷了起初的浪漫,與被現實打碎,再到互不交際,直至最後已成暮年,如果再不以愛相稱,便終生遺憾。醫生的死是一種恐懼,再往前推,父親的阻擾也是一種恐懼,再至中間,當費爾明娜脫離了愛情帶來的幻境後,直面了那個自己曾夢見的高大陽光才華橫溢的少年後,她才發現,原來相見也是一種恐懼。

醫生之死帶來的是死後便徹底與愛訣別的恐懼,父親的阻撓帶來的是初戀分別的恐懼,兩人意外的見面帶來的是愛情幻想破滅的恐懼。無論出於對於哪種恐懼的面對,阿里薩與費爾明娜都在竭力修補愛情,或者是對於愛情自身理解的守護。

其實就我而言,處於二十歲階段的我來說,我的愛情觀其實止步於初戀時的阿里薩與費爾明娜就好。我始終認爲,像《百年孤獨》與《霍亂》這樣時間跨度爲世紀的文章,其實應該分年齡去閱讀。我身處青年,我所經歷的也只能領悟青年的愛情,即便我讀懂了中年與老年的愛情,我也無法感同身受——這就是閱歷與生活的不對等。而馬爾克斯的青年愛情觀是比較超前的,通俗一點,就是網戀。阿里薩用一幅幅情書打動了費爾明娜,而女孩只聞文字的真摯,於是腦海中勾勒出一位白馬王子,所以,當她見到真人時,腦海中的幻想便被打破。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愛人非己意願,所以只能迅速拋棄。

我懂這種感受,愛情在青年時甚至都不能用愛來詮釋,大多數情況,只是盡力滿足自己對於愛的幻想,所以纔去產生感情。而我也一樣,或者,愛我之人也一樣。在很多異性朋友眼中,我彷彿更適合做一個“靈魂伴侶”,宣泄與安慰是獨一無二的形式標準。我與現世的男友,合二爲一,就是完美的愛情。我很痛苦於做別人的感情拼圖,可每當我陷入真實感情的越多,我便失去得越多。從我分手之後所遇到的每一個互有好感的女孩中,無一不逃離這個怪圈。

同馬爾克斯一樣,我也恐懼,愛情是恐懼延展的外圍,能將自己內心不敢展露的模樣向一個毫無血緣的人坦誠。而我同阿爾薩一樣,當我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她們眼中時,便不再會有人接受一個其實與她們一樣的普通人,一個沒有出衆外觀與豐滿才華的人。這種失落感,是費爾明娜爛漫後的一次重溫人間。在某種意義上,我與阿里薩的早年有一種相符的印套。

至於中年與老年時的愛情觀,我是沒有資格闡述的,於是,我引用了西蒙斯採訪馬爾克斯的言論——關於《霍亂》的:

“西蒙斯:《霍亂時期的愛情》的起源是什麼?
馬爾克斯:它其實是兩個來源的匯合。一是我父母親的戀愛,它與費爾明娜·達薩和弗洛倫蒂諾·阿里薩青年時代的戀愛相同。我的父親是(哥倫比亞)阿拉卡塔卡的報務員。他會拉小提琴。她是富裕人家的漂亮千金。她父親不同意,因爲那個男孩是窮人,他(她父親)是一個自由主義者。那部分的故事完全是我父母親的故事……她去上學的時候,那些信件,那些詩歌,那些小提琴的小夜曲,她父親試圖讓她忘記他時她去內地的旅行,他們用電報交流的那種方式——這些都是真的。她回來時,人人都覺得她把他給忘了。這也是真的。和我父母親說的完全一樣。區別僅僅在於他們結婚了。而一結婚,他們作爲文學形象就不再有意思了。
西蒙斯:另一個來源呢?
馬爾克斯:多年前,在墨西哥,我在報紙上讀到一篇報道,關於兩個美國人的死亡,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每年都會在阿卡普爾科相會,總是去同一家酒店,同一家飯館,遵循相同的路線,就這樣進行了四十年。他們將近八十歲了,還不斷地來這地方。然後有一天,他們出去坐船,船伕爲了劫財,就用船槳把他們給打死了。他們祕密的浪漫故事由於他們的死亡而變得盡人皆知了。他們讓我感到着迷。他們各自都是有婚姻的。
我始終覺得我會把我父母親的故事寫出來的,但不知道該怎麼寫。有一天,出於那種在文學創作中發生的絕對難以理解的因素,這兩個故事在我頭腦裏匯合在了一起。從我父母親那裏我得到了年輕人的整個愛情,從那對老伴那裏我得到了老年人的愛情。”

by 佐也

備註:

①:指的是當取得資訊的渠道,僅來自於倖存者時,此資訊可能會與實際情況存在偏差。倖存者偏差,是由優勝劣汰之後自然選擇出的一個道理:未倖存者已無法發聲。人們只看到經過某種篩選而產生的結果,而沒有意識到篩選的過程,因此忽略了被篩選掉的關鍵信息。
②:取材於希臘神話傳說中關於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的故事,展示了富有典型意義的希臘悲劇衝突——人跟命運的衝突。
③:是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所著的一本書。
④:是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創作的長篇小說,也是其代表作。該書通過描寫北非一個叫奧蘭的城市在突發鼠疫後以主人公里厄醫生爲代表的一大批人面對瘟疫奮力抗爭的故事,淋漓盡致地表現出那些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擁有“知其不可而爲之”的大無畏精神的真正勇者不絕望不頹喪,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正義的偉大的自由人道主義精神。
⑤:是曼佐尼的長篇歷史小說,是意大利古典文學的瑰寶。在意大利,這部文學名著如同但丁《神曲》一樣,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人民大衆極爲珍視和喜愛它。它以一對青年男女的悲歡離合和婚姻波折爲主線,描繪出十七世紀意大利各階層的人物及其風雲變幻的社會現實。被譽爲反映當時社會現實的一部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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