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敗在櫻花下的旅人


我在選擇去武大之前,離黃鶴樓只有二百米,擡頭,舉目可見。

我知道我會拋棄她而去,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如果這樣魯莽地跑進去,有些太規矩了——我看着我規定好的行程,兩天半的時間裏,行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我想起在我出發前的四十八個小時內,我爲了珍惜時間而試圖全面瞭解武漢而仔細斟酌路線,用盡了科學的思考,卻忽略了我作爲個人的想法。

直到我站在黃鶴樓的面前,看見數不盡的人招搖着紅旗向裏進發,想要佔領這座名樓,佔領崔顥千年一嘆的絕境之美,與分秒不得的莊嚴威具,我感到不適。

我害怕跟着人流一起進入,然後淡出——從天津回來之後,我漸漸不願去那些風靡之地。人越多,我便不清楚四周精緻的模樣,活着的笑容遠比故去的更有朝氣,可定格在牆壁上的,則是過往千年來每一幀人的美豔——我不想像欣賞現在的美一樣聒噪地欣賞古人——於是我選擇了離開,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留地離開,甚至是沒有人見證得離開——未曾來過,只有我來過,我身旁的所有人都沒來過,所以,我也沒曾出現在此。

可我四處遊蕩又是爲了誰呢?

就如同櫻花一般盛開謝落短短數天不盡輝煌,它們的誕生只是符合生存的邏輯,它們的一生只是浸潤每一瓣花的痕跡——它們只爲了自己,從來不是爲了千萬遊客的矚目而矚目,只是人冠以了美與浪漫的情調,附上,就再也洗不掉了。

我知道,我也是尋美去的。

我惶恐人的美麗,每當一個新的美展露世人面前時,便引得爭相模仿,好像美,也成爲了一種公式,一種可以用符號代替,簡單替換後兌現的一致,沒有一絲一毫的別樣,讓我的淚不再爲悲傷而流。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渴求自然法則,因爲我知道,自然的美是無法被定義的。

於是我來了。

我很驚奇於櫻花的色調,同世間花草不同,櫻花的顏色是亞態的美。那些紅綠黃到濃豔的步的植物只是世界的配角,充當主角的背景板,而主角,是屬於櫻花、楓葉這些不純粹的“紅”的。

當踏入櫻園的那刻,我便無法停止了目光的索求。站在櫻樹下向上望去,有一枝獨處的花枝,櫻花駐滿了它的兩邊,隨着風,淡粉色蕩起了鞦韆,悠晃着,慢舞着,躍動着,又稍顯慌亂——風是不講理的,像是戀愛中的女孩子,撒嬌地搖着樹枝,如果別過頭去,看向那叢叢簇簇的櫻花,在風的嬌語下愔愔而動,再抖落幾片花瓣,坐着空中的船,停靠在泥土碼頭,安然入睡。

可這哪裏是花啊?這分明是夏日裏暗夜的星辰,漫過頭頂,閃爍着舒坦粉色的光輝,招搖在陰鬱的白日裏,點綴着空蕩的天,沒有白雲的天,沒有生氣的天,沒有一隻鳥掠過的天,與沒有高樓遮蔽的天;
可這哪裏是花啊?這分明是春日裏流動的雨滴,在風的催動下,淅淅瀝瀝地落下,緩慢了幾幀的雨滴,是別情的溫柔,落在發上、沁入土中、掛在枝頭、不見蹤影。矗立在風下,我彷彿禁止於熒幕,身臨於昭和時代的小樽,慕豔了東京的愛情,沉寂於安謐的告白,在茫茫冬雪中死在了無心的情書裏,黯然落淚;

可這哪裏是花啊?這分明是一條通向秋冬的路,櫻花落地,就連影子也分化數成,泥濘之上,鋪成了一道芬芳,兩處淡雅,順着往下走去,是無盡的人羣——足與足的前後呼應,花與花的左右逢源,將這片粉紅瞬間靈動,不再古板地沉睡。
我再無煩惱——在此刻時,一切關於美學的討論都顯得無力,這些花或許渺小得很,卻不能撒手而逃,她們只是在完成一生裏最壯烈的一躍,像每一個母親那樣決然——她們也曾經美過,每一朵櫻花凝聚在一起,是生命沸騰的織網,對於她們渺小而偉大的一生來說,延續美,是她們永不可缺的責任。這種傳承,是一度又一度的春夏秋冬,是璀璨星河下犀利的雨滴,麻木了方土大地,當又一年櫻花盛開,當那些化作春泥後滋潤生長的花們同樣的注目來客,是一種何等的驕傲。

我從未想過,一種植物能彌補我短淺地尋求美的目光,可櫻花做到了。或許,也是因爲這是武大的櫻花,是知性的櫻花,或許,也是因爲這是武漢的櫻花,是倔強的櫻花,更或許,這是飄洋過海的櫻花,是同樣領略無數風情後,才能綻放出的純粹。

我需要這樣一次旅遊,或許之後無數次都需要這樣一次旅遊,因爲我是一個創作者,總有靈感枯竭的時候,總有煩悶的時候,而這樣的出逃,往往能彌補我內心太多不可見的空缺。

這或許也是我寫“故旅”系列的原因,當我選擇離開父母去旅遊時,我便徹底離開了故鄉,我所旅遊的一切,都是爲了尋找故鄉,在這趟目的地確定的旅途中,我不再是金錢的奴隸,也不再是壓力的載體,我無慾與求,只願欣賞這世界不可多得的色彩——

這是一次出逃,是一次單方面屬於我的共產主義。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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