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卻是狗。”
這是小說《面紗》主人公沃爾特臨終時對妻子吉蒂說的話。
這句話是戈德·史密斯《輓歌》中的最後一句，大意是說，一個好心人把狗領回家，起先相處融洽，後來狗卻發瘋了，將人咬傷，但人活過來了，死的卻是狗。
在生命垂危之際，聽着妻子吉蒂聲聲懺悔，沃爾特才終於明白了在這場婚姻中，自己纔是發瘋的那個人，也終於看清了妻子吉蒂的變化，最終放過了自己，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
01
在沃爾特和吉蒂的婚姻中，沃爾特一直扮演的是救世主的角色。沃爾特心裏特別清楚吉蒂的爲人：
我知道你愚蠢、輕浮、頭腦簡單，
我知道你的想法都很粗俗、平庸，
我知道你只是個二流貨色；
可是沃爾特還是選擇吉蒂作爲自己的妻子，因爲他愛她。
其實沃爾特的骨子裏是自負的，他覺得自己智慧、思想深刻，爲人正直，對吉蒂愛慕有加，又真誠，讓這樣一個女子和自己結婚，一起生活，肯定會從頭至尾改變她，從而讓她和自己相伴一生，白頭到老。
所以，沃爾特在婚姻中有一種優越感和自信。
他不在乎吉蒂和她結婚只是爲了擺脫尷尬的處境；自己付出的愛暫時得不到回報時，他不會覺得委屈、心存怨恨。
沃爾特覺得和吉蒂結婚，就是將吉蒂從以往庸俗、物質至上、空虛的泥潭裏拯救出來，他認爲只要假以時日，加上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這樣的女人愛上他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現實給了沃爾特一個大嘴巴。吉蒂出軌了。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着實狠狠地打擊了他——查理就是個僞君子，自私自利的無賴，爲什麼自己要被吉蒂這樣無情對待？
“哀莫大於心死。”“他（沃爾特）的眼睛裏充滿了悲傷和絕望。”
心愛的人出軌，是對他情感的背叛；出軌之人不如自己，是對他爲人的背叛；整個出軌事件，讓沃爾特的信仰崩塌——用自己的人格感染吉蒂、拯救吉蒂是錯的。
明明沃爾特是好心，吉蒂就是被家族拋棄厭煩的人，沃爾特好心將吉蒂帶回家，兩年時光，相處很融洽，可是吉蒂這條“狗”瘋了，咬了他，他受傷了，這時的沃爾特只想和吉蒂同歸於盡。
02
沃爾特帶着並不情願的吉蒂前往疫區重地湄潭府，是去赴死的。在唯一一次吉蒂和沃爾特的對話中，沃爾特親口承認了這一點。
對沃爾特而言，如果沒法拯救吉蒂，那他寧願毀了她。
梭羅說：
“每個人的內心都潛伏着野性，只要崇高的天性酣睡了，這種野性就會甦醒。”
此時的沃爾特真的“瘋”了。俗話說，愛之深恨之切。但是吉蒂的出軌並沒有激起沃爾特的仇恨。
相反，當沃爾特發現吉蒂出軌時，並沒有表現得大發雷霆、怒不可遏，衝上去和查理大幹一場，打死這對姦夫淫婦，他只是冷處理，最後才和吉蒂攤牌。
這很反常。試想，哪一個男人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鬼混，能如此隱忍呢？
吉蒂怒斥沃爾特：
“我覺得你簡直就不像一個男人。當你知道我和查理在我的房間時，你爲什麼不馬上衝進屋子？你至少應該試着去揍他。你沒有，你是害怕嗎？”
而沃爾特的眼睛裏只有鄙夷，一絲笑容浮現在他的嘴角：
“或許，像以前的哲人一樣，我怕髒了我的手。”
從此之後，沃爾特每次和吉蒂交流，慣常的表情就是鄙夷。
即使到了疫區湄潭府，吉蒂曾經嘗試和沃爾特交流：
“你真的這麼鄙視我嗎，沃爾特？”
“不。”他遲疑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古怪，“我鄙視我自己。”
沃爾特的“瘋”，只是因爲在這場婚姻中，他總覺得自己可以將吉蒂從以往的庸俗中拯救出來；沒想到最後這個信念崩塌，連帶着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無法接受自己搭建的理想生活化爲烏有。
於是他一直用吉蒂的出軌懲罰自己。他認爲，妻子的不忠，是對他整個人生信念的背叛和玷污，他不允許有這樣的污點，因此一直糾結在這個點上，走不出來。
“他的靈魂被撕碎了。他的生活一直建立在虛假的東西之上，在真相擊碎了這些虛假的東西時，他的現實本身也四分五裂了。”
即使到了湄潭府，吉蒂因爲環境的變化和身邊人的啓發，精神有所改變，正朝着他一直期望她做到的那樣發展，沃爾特都毫無察覺，因爲他陷在自己的情緒裏，無法自拔，只用拼命工作來麻痹自己、折磨自己。
精神發生蛻變的吉蒂說：
爲什麼他（沃爾特）就認識不到，與籠罩在他們上方的可怕的死亡陰影相比，與她那天在修道院裏所瞥見的敬畏和美好相比，他們之間這點事算得了什麼呢？
如果一個愚蠢的女人和其他男人通姦，這難道就成了天大的事情嗎？爲什麼她的丈夫（沃爾特）每天做着崇高的事情，要對這種事情上心呢？
沃爾特一直放不過的是他自己。
直到吉蒂懷孕，沃爾特才意識到吉蒂的變化，也開始重新審視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幸的是意外發生，沃爾特感染霍亂，臨死之前，吉蒂發自肺腑的懺悔，徹底讓沃爾特明白了，在這場情感糾葛中，他一直放不過的是自己。
去世前，他清晰地說“死的卻是狗”——原來一直以爲吉蒂需要拯救，其實到頭來，需要拯救的是自己啊！自己陷在自己的虛榮心裏太久了。他終於認清了“自我”，放過了自己。
柏拉圖說，
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沃爾特的悲劇就在於用妻子出軌的過錯一直懲罰自己，他放不過自己。當一個人不肯放過自己時，只能糾結在自己的情緒裏，只能越陷越深。
山本耀司說，
“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撞上一些別的什麼反彈回來，纔會瞭解“自己”，跟很強的東西、很可怕的東西、水準很高的東西碰撞，才知道“自己”是什麼，這纔是自我。
還好，沃爾特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終於認識到了“自我”，儘管代價有點大，但畢竟，他救贖了自己，是平靜地離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