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王子失蹤的時候，您在哪裏？”
“我在跳舞。”我回答說。
葉茨說：“我可以證明。”
詢問的侍衛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冊子，說：“最後一個問題，晚宴之後，你們有沒有見到卡爾殿下？”
我反問：“卡爾？”我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
葉茨於是向我解釋，卡爾是城堡的第二位王子，他也出席了晚宴，但晚宴結束舞會開始的時候就離開了。我的整場晚宴都在夢裏度過，因而沒來得及瞻仰這位王子的尊容。
這時候，從問詢室的走廊裏傳來一個聲音：“既然要調查，爲什麼不來問本人？”那個聲音帶着磁場，在狹窄幽暗的走廊間螺旋似地迴響了幾圈，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聲音的主人隨後進到我的視線，他穿了一身顯然只有最尊貴的王子才配得上的禮服，柔軟的金髮垂到耳邊，勾勒出側頸的線條。我突然想起在會客廳走廊裏遇見的那個黑色的背影，無意識地問了一句：“他的影子呢？”
葉茨聽到了。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後將右手搭到我頭上，哄小孩似地說：“這裏四面八方都有光，這樣的光明，怎麼可能會有影子呢？”
我喃喃道：“是這樣嗎？”
葉茨點頭說：“你別瞎想了。”
新進來的人沒有四處張望，這一點足以說明他不是一個好奇的普通人。他徑直走到侍衛面前，問：“沒聽錯的話，你們在詢問我的去向，是嗎？”
他的音色偏冷，語調沒有刻意分出來輕重緩急，這兩者的配合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現象——無論什麼樣的話，用那樣的音色和語調說出來，都能帶上幾分輕慢不屑的味道。至於他是不是本意如此，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詢問的侍衛連忙致歉：“不敢冒犯卡爾殿下。”
侍衛還沒來得及被卡爾王子原諒，問詢室裏又進來兩個人，愛麗絲和柯文。愛麗絲走上來擁抱我，她剛剛結束完問詢，白皙的臉上顯現出疲倦。我感受到她壓到我身上的重量，說：“回房間休息吧，你不能就這樣抱着我睡呀。”
愛麗絲弱弱地說：“……走不動了。”
“整個舞會期間都在跳舞，能不累嗎？”說完，我讓葉茨帶愛麗絲去隔壁房間的沙發上休息。
柯文來到問詢室的目的原本是向侍衛瞭解調查進度，但是現在，見到失蹤了兩個鐘頭的卡爾王子，柯文臨時更改了問詢對象。他走過去問卡爾：“舞會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卡爾似乎並不待見自己的這位哥哥，他輕飄飄地瞥了柯文一眼，回答得輕佻傲慢：“柯文殿下，詢問是侍衛的責任吧？”
柯文有些惱怒：“我是在關心自己的弟弟。”
卡爾一字一頓：“不需要。”
柯文緊了緊眉頭，開始迂迴詢問：“那請卡爾王子回答侍衛的問題——晚宴之後，你去哪兒了？你不回答，侍衛的調查就不會有結果，他們的工作也不會結束。”
卡爾冷哼一聲，但皇室的王子都沒有難爲侍衛的愛好。他於是極不情願地回答說：“嘁，我在白袍史羅曼那兒。”
柯文的眉頭跳了兩下，說：“又去？這次又是因爲什麼？”
“沒什麼，舞會上的那些人吵得我頭疼。”
柯文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不管你有多反感，參加晚宴和舞會都是必須的。維持國家之間的友好關係，是你作爲王子的責任。”
“有什麼關係？”卡爾突然笑了，“反正你也準備好繼承這個國家了，您的半隻腳已經踏上了國王的金寶座。沒有我，有什麼關係？”
“卡爾，”柯文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嚴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卡爾愣了愣，也意識到自己的措辭十分不合時宜。他默聲垂眉不再頂撞，微微俯身和柯文道了歉，然後一聲不吭地走到南面的窗臺前坐下，目光落到城堡外靜謐的夜裏。
已經是深夜，這座城市卻沒有酣睡。貴客到訪的熱鬧氣氛由城堡輻射到每一條街道，處處張燈結綵霓虹耀目。廣場上燃起一堆篝火，照亮鋪滿星月的半邊天，如夕陽墜入人間。而最繁華的因素還是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他們披着星月霞光，邁着憨厚熱情的步子，昂首挺胸，如同加冕的君王。
但卡爾的視線不在城市的繁華上，也不在他的人民的身上，他的視線越過霓虹燈的河流，跨過綿延千頃的黑森林，牢牢地黏在漆黑荒涼的另一邊——那座石堡，荒廢幾百年的舊城堡。他兀自坐着，光明在他的左邊，黑暗在他的右邊，他靜得一塵不染。
柯文和卡爾，這兩位王子給人的感覺迥然不同。他們一個是冬日火爐上翻滾的熱粥，一個是剛從雪地裏挖出來的冰啤。我有些感慨地喃喃自語：“這兩位是親兄弟嗎？性格差距爲什麼這麼大？”
一旁的女傭聽見了我的疑問，她湊到我耳邊，小聲說：“說起來，還是芙王后去得太早了。王后誕下卡爾王子就去世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國王陛下就一直身體不好。柯文王子早出生幾年，好歹有王后陪伴着度過半個童年。卡爾王子就可憐了，自小缺少關愛和陪伴，性子也乖僻。”
我點點頭，和女傭道了謝，內心卻十分驚奇：城堡的女傭爲何都如此樂於爲他人排憂解難？她們似乎真的無所不知。我於是又想起先生講過的話——將揣度和臆測作爲快樂來源，已經成了這片大陸最通用的伎倆。
看到兩位王子爭鋒相對的局勢安定下來，侍衛才翻開冊子，開始做工作報告：“柯文殿下，我們詢問了所有崗哨的士兵，他們都沒有看見過艾拉王子。”
柯文點頭，說：“也就是說，艾拉王子還在城堡。”
侍衛將冊子翻到另一頁：“城堡所有的女傭，侍者，我們都一一詢問過了，沒有有用的信息。”
柯文表示瞭解了，讓侍衛和女傭都下去。
我問：“找不到嗎？”
柯文搖頭。
我想了想，說：“說起來，艾拉王子爲什麼會走丟？鄰國使團派了那麼多人隨行保護，難道還看不住自己的王子嗎？”
柯文無奈地說：“這裏面的關係很複雜，鄰國使團那邊雖然表面上催促，要求我們儘快找到艾拉王子，但其實他們並不希望這位正統王子順利回到他們的國家。現在控制着鄰國朝堂權力的，是艾拉王子的叔叔纔對。”
“找不到人會怎麼樣？”
“如果找不到人，鄰國的土地怕是要易主了。到時候，他們再借艾拉王子這件事挑起矛盾，甚至可能引發戰爭……”
柯文還在認真分析形勢，我突然開口打斷他：“所以，柯文殿下更在乎的是這個國家。如果這次走丟的不是艾拉王子，而是一個普通的小孩或者流浪漢，您就一定不會像這樣大動干戈，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