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葉茨：“愛麗絲呢？”
葉茨隨手往身後一揚，漫不經心地說：“跳舞呢。”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整圈，並沒有從葉茨身後的那羣人裏找出愛麗絲。
柯文說：“那邊。”然後擡手給了我一個更精確的方位。
我順着柯文的手指看過去，反倒更加疑惑：“和愛麗絲跳舞的小孩是誰？”
柯文回答說：“鄰國的艾拉王子。”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會客廳的舞池中間。
從走廊回來我就注意到，我們這位王子的視線一直跟着舞池裏的某個人。直到剛纔，他一下子就從龐雜的人羣裏指出了愛麗絲的位置，我才得以驗證這個猜想的準確性。於是，一股不知來處的使命感開始催促我去做些什麼。
“殿下，”我說，“不知可否有幸，邀請您跳一支舞。”
柯文對我行了一個紳士禮，然後伸出手。
我將手交給他，準備和他一起去舞池。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葉茨突然咳了一聲。
我似乎明白他咳嗽的意思，但也只是對他眨了眨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擡腳向和我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聽見他故意擡高嗓音，聲音裏瀰漫着釀造八年的青蘋果醋的味道：“哦，我想起來了，剛纔就有位美麗的公主邀請我跳舞。”
無奈送走葉茨假裝高傲的背影，我才轉向柯文，對他燦然一笑，說：“殿下，請吧。”
柯文環住我的腰，我順勢將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不得不說，柯文真的太高了，我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他那雙被高挺的鼻樑擋住的眼睛。我想，他的眼睛裏一定是盛滿溫柔的，但那樣的溫柔離我太遠，我夠不着也抓不住。
我們配合着跳了兩步，然後從一個合適的角度進入舞池。舞蹈不是我的強項，柯文配合着我，消減了動作幅度，步子也放得緩慢。可每一次旋轉變換位置的時候，我都有一種被騰空拎起來的感覺。
“殿下，這邊。”我朝愛麗絲的位置偏了偏下巴。
柯文瞬間領會到我的意思，拎着我邊跳邊朝愛麗絲的方向靠近。在幾乎撞上愛麗絲的時候，我鬆開了柯文的手，重新握上一隻小而軟嫩的男孩的手——我和愛麗絲換了舞伴。
愛麗絲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柯文，驚愕之餘，有些疑惑地問：“殿下累嗎？”
柯文不解：“爲什麼這樣問？”
愛麗絲將手臂搭上柯文的肩膀，看着柯文的眼睛說：“宴會上，您要笑着應付那麼多人，我猜測一定是很累的。”
柯文笑着說：“和愛麗絲小姐跳舞的精力還是有的。”
我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目光從柯文和愛麗絲身上移開，落到此時和我跳舞的鄰國的艾拉王子身上。這個十一歲的小男孩比我矮一截，我因此又不得不微微彎腰，才能讓動作流暢。但即便是這樣，小男孩還是表現出對我笨拙動作的嫌棄。繞着舞池象徵性地轉了兩圈之後，艾拉王子就忍無可忍地跑開了。
我從舞池裏出來，靠到一張高腳桌邊，沒打算再跳舞。我早就意料到這個結局，從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開始，我就不招小孩喜歡了。反倒是愛麗絲，她身上那股堅定不移的善良常常讓我陷入這樣的思考：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了。
音樂的節奏突然快了許多，會客廳的氛圍變得歡快。偌大的舞池裏，柯文和愛麗絲這一對是最耀眼的。因爲舞蹈動作的急促，愛麗絲的臉頰蒙上一層硃紅，在燈光下呈現一種迷離又魅惑的顏色。柯文微微有些喘氣，但動作乾淨利落，彰顯了一個貴族皇室的修養。
舞蹈是一種藝術，欣賞好的舞蹈能夠讓人心情愉悅。柯文王子和愛麗絲的完美配合，讓我深刻認識到一個好的舞伴的重要性，但我顯然不是。這時候，葉茨突然從我身後冒出來，擡手敲了敲我的腦門。
“幹什麼？”我推開他的手。
葉茨指了指艾拉王子走出去的那座門，問：“那個小孩，艾拉王子，被你嚇跑的？”
我小聲嘀咕：“你這麼無賴，一定是被你嚇跑的。”
葉茨罕見地沒有反駁我，而是對我伸出手，像一個真正的王子那樣發出邀請：“既然沒有舞伴，那麼，美麗的小姐，我能邀請您跳一支舞嗎？”
我愣了愣，將手交給他，說：“榮幸之極。”
葉茨直起身，我將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微微擡頭看他的眼睛。我這纔想起來，從十年前他第一次真正認識我開始，以後每一年的豐收節篝火晚會，他都是第一個邀請我跳舞的人，我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眼睛的高度。
我和葉茨踩着節奏進到舞池，我跟着音樂旋轉一圈，停頓的間隙，突然張口問他：“那位公主呢？”
“什麼？”
“那位邀請你跳舞的公主，她在那兒呢？”
葉茨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誰知道呢。”
我笑出了聲。
舞蹈進入下一組節拍，我們的動作都有些滯慢。葉茨開始數落我：“跳了這麼多年，還是一樣的糟糕。”
我說：“也許是因爲，我有一個和我一樣糟糕的舞伴。”
葉茨哼了一聲，開始故意避開我的視線。
我想了想，說：“那要不，回去之後，我找愛麗絲學一學，她是赫爾族跳舞最好的女孩。”
“還是不了，糟糕就糟糕吧。”葉茨突然換了一種語氣，他說，“至少，我能從那麼多跳舞的人裏，一眼就認出你來。”
音樂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和葉茨都邁着糟糕的舞步，在舞池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寶石反射出壁燈的光芒，聚到禮服和葉茨細而密的黑髮上，暈成一種令人暈眩的溫柔的感覺。我以爲自己會和在晚宴的時候一樣暈睡過去，可我沒有。於是我知道了，眼前的一切不是發病時看見的幻覺，那是一個恍如夢境的真實世界。
跳到後來，我感到舞池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會客廳嘈雜的談話聲被另一種金屬的聲音蓋過。當我和葉茨終於累到不得不停下來的時候，我纔看到，舞池裏已經沒有了別的身穿華服的人。我和葉茨被一圈身穿鎧甲的士兵團團圍住，金屬聲響來自他們手中尖利的兵器。
一個可能是騎士長的士兵走上前來，徐徐道出圍堵的原因：“艾拉王子走失了，請兩位貴客配合我們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