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诗会说事儿】宋之问:汉江偷渡的人品与诗情

宋之问留下的很多应制诗都是像《龙门应制》一类的,工整有余,而灵动不足,过份雕琢,过份刻意。读他的诗歌,有时候真会觉得一个寻常人见风使舵,首鼠两端也就罢了,一个才子的寡廉鲜耻才是既可恨,也可怕,更可悲。

宋之问为了禄位巴结武则天,当其时,或许还可以美其名曰忠君。可他后来倾心媚附武后晚年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为他们捉刀代笔,陪他们饮宴游乐,还得意洋洋到“形骸两忘”,就让人很难恭维了。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狄仁杰临终选定的宰相张柬之与东宫的太子党发动“神龙政变”,诛杀张易之、张昌宗,逼武后还位于唐中宗。中宗即位以后,原来攀附二张的很多官员,包括宋之问、杜审言、沈佺期、李峤等一干人等都被贬谪,宋之问被贬为泷州参军。泷州,是广东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宋之问在那里当然过不惯,又想着要找回昔日荣华富贵,第二年春天秘密从贬所逃还洛阳。就是在这一次潜逃的路上,宋之问留下了家弦户诵,脍炙人口的《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一首诗,无论是心理描绘的细腻,还是字句淬炼的精炼,感情表达的深刻,都是相当出色的。“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的开头很平实,叙起自己在岭外蛮荒之地的悲苦孤单。他没有并行罗列空间的阻隔、音讯的渺茫、时间的漫长,而是把这三层意思一递一进地揭开。音讯那么绝然的“断”,冬春却照样无情地“复”,这两个字用来似乎毫不经意,读出来就叠加成一个人那么愁苦,那么孤独绝望的度日如年。于是转到下面两句的抒情就很从容,很自然:“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情更怯”,是长期“音书断”这种特殊情况下心理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他自己犯罪遭贬,在“岭外”的日子固然不好过,家乡的亲人也难免受他连累。担心、忧虑、不祥的预感,在理智上其实是很清晰的,可是情感上不愿面对,不敢承认,甚至主动去抵抗。明明是相聚的愿望长期以来梦寐以求,此刻偏偏要拼命压制的惶恐历历能见,精神上的痛苦和动作的忐忑都鲜明可触,全诗没有任何惊人的字词,却情感深邃;没有一点扭捏造作,把一个长期客居异乡、久无家中音信的人,在行近家乡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殊心理状态,描摹得体贴入微。

而宋之问创作《渡汉江》的背景,实在没有任何能够引起共鸣之处。被贬泷州,完全是罪有应得;带罪潜归,实际上是知法犯法。然而,这首诗本身所表达的情感思想,却超越了作者个人经历的特殊性,抛开了和个体身份相关联的现实因素,而用典型的形象概括出远远高于具体素材本身的普遍性,从而达到了更广泛的,足以跨越古今的感染力,完成了更广泛意义上的审美效果。这一点,其实也是优秀文学作品自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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