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網紅樂隊的財富密碼 “浪漫”和“好蹦” 是樂隊選擇了市場,還是市場選擇了樂隊? 網紅樂隊可以被複制嗎? 先聲話題

作者 | 蔡雨濛          編輯 | 範志輝

“某天,你的朋友圈突然頻頻出現一首歌,歌名和歌手名都奇奇怪怪,有的長得都快要分行了,跟文案一樣都是關於夏日、海邊、浪漫、花園,那麼,這就是本月被選中的網紅樂隊了。”

近幾年,許多樂迷無形中達成了這樣的共識。

而距離中國本土樂隊從livehouse走上綜藝,從地上走向公衆視野,已經快三年了。

我們可以在外賣小哥用手機功放的音樂中聽到痛仰樂隊的“一直往南方開”,也會在刷短視頻的時候看到某個樂隊現場的實拍;去livehouse、音樂節蹦一場演出是每個男女大學生們必打卡的青年生活方式;在很多音樂綜藝上,就算是從前放伴奏的流行歌手,也更偏愛吉他貝斯鼓的配置,以營造更好的現場感。

在快手直播的痛仰

今年,新褲子接了海瀾之家的廣告,刺蝟樂隊的石璐上了脫口秀節目,年輕帥氣的Mandarin佔據了多個時尚雜誌的版面,一個樂隊能喫上飯、會走紅、開始跑通告,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但通常情況下,我們只會把通過綜藝爆紅的樂隊稱爲“樂夏樂隊”、“明日之子樂隊”,而不是網紅樂隊。

“網紅樂隊”更像是樂隊出圈之後的衍生品,我們可以大致定義:

網紅樂隊,泛指遊離於綜藝、流行樂壇之外的新生樂隊,通常每兩三個月一換,以朋友圈刷屏、音樂平臺日推、專場票秒光的形式出現在聽衆眼前,但因沒有全長專輯、演出現場粗製濫造放vlog而爲人所詬病。

近日,有網友總結了“樂隊財富密碼”和“如何成爲一隻快速走紅的樂隊”指南:

看似“胡扯”的吐槽,其實包含了樂迷對於“網紅樂隊”作品和演出質量的不滿,也映射了近年來出現的演出票價上漲、音樂人同質化、“滾圈飯圈化”現象。

那麼,網紅樂隊誕生的土壤是什麼?這樣的音樂評價標準是到底從何而來?究竟是誰在濫用這樣的“財富密碼”?

“浪漫”和“好蹦”

“浪漫、夢幻、溫柔的樂隊”這個概念最早出現在內地樂迷的視野,其實乘上了臺灣獨立樂團們走向世界的浪潮。

從2018年開始,以落日飛車、Deca Joins、Angel Baby、The Fur.爲代表的、出現在2010年之後的臺灣樂團,逐漸將影響力擴散至亞洲乃至全世界,在內地、東南亞、歐美都擁有了爲數不少的樂迷,臺媒“報道者”將這一現象稱爲“席捲亞洲的臺式浪子與浪漫”。

這批樂團在音樂風格上一般被定義爲AOR(Adult-oriented Rock)成人抒情搖滾,後來也被歸類爲City-pop、Dream-pop這樣映射了東亞中產城市青年生活的音樂類型。

落日飛車樂隊

在內地搖滾樂的故事線中,“三千臺團上大陸”的現象是早於綜藝《樂隊的夏天》播出的,臺團在原本的獨立音樂圈層中已經積攢了不少的受衆。

在這層邏輯上,臺團其實是最早的“網紅樂隊”,落日飛車和 Deca Joins 通過專場巡演、音樂平臺的助推圈粉無數,茄子蛋的《浪子回頭》、老王樂隊的《我還年輕我還年輕》火遍抖音和大街小巷的KTV,被流行歌手在綜藝上翻唱,都是在新褲子、刺蝟、海龜先生等樂隊風靡一時之前發生的文化事件。而康姆士、椅子樂團在《樂夏》被更多人聽到的時候,臺團在大陸的獨立音樂圈層已經風行很久了。

康姆士在《樂夏》

對於當時的獨立音樂受衆來說,臺灣樂團相比於以痛仰、舌頭爲代表的批判現實、表達憤怒和痛苦的樹村樂隊,或者以刺蝟、CarsickCar爲代表的更新浪潮、後朋克的“No BeiJing”一代,在形式和內容都是新鮮的、多樣的。在大部分聽衆的既定印象中,音樂風格上,臺團是“軟的、流行的”,內容上,臺團是“喪時代”、“浪子”、“浪漫一代”,與此前的搖滾樂拉出了很大的區隔度。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近兩年出現的“網紅樂隊”,其實一部分是複製了臺團在大陸的走紅路徑。

在網友撰寫的“如何成爲一支快速走紅的樂隊”指南中,像“主唱一定要溫柔”、“節奏要緩慢”、“題材一定要有海”一類的元素,其實都是臺團最初給人留下的印象。而通過音樂平臺推薦、拼盤或專場演出積攢人氣,也是樂隊們除了上綜藝之外不多的宣傳方式。

除了“浪漫”之外,“好蹦”也成爲了樂迷消費現場音樂的標準之一。在音樂節、livehouse等音樂場景逐漸繁盛,看演出成爲了年輕人們消費和娛樂方式之一的當下,“內容浪漫,旋律洗腦,節奏好蹦”的確會給觀衆帶來更“嗨”的現場體驗。有時,“蹦現場”和“蹦迪”的功能是一樣的,都是爲荷爾蒙無處發泄的青年們一個黑暗的空間、可釋放的場所,讓人短暫忘記現實、沉浸當下。

Deca Joins樂隊現場

但不可避免地,新樂隊的同質化也由此而來。

之前簡介爲“對一切小清新、軟萌的東西感到噁心”的Schoolgirl byebye樂隊開大了混響、放慢了節奏,寫出了《傍晚去太子灣好嗎》;在回春丹樂隊的現場,你會被無數個旋律輪番洗腦,但也忍不住扭動起來;總有人想在棱鏡樂隊唱《總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身邊》的時候給心愛的女生告白,烘出天花亂墜的“浪漫”……而這些樂隊開始預售秒光時,大都沒有一張全長的錄音室專輯。

與此同時,一個內容創作上的錯位也出現了:跟以往寫歌、排練、發專輯、演出的順序不同,新生樂隊幾乎沒有全長專輯,在音樂製作門檻降低的當下,網紅樂隊的錄音室作品通常來自臥室,在音樂平臺或線下演出中走紅之後,纔會促成精良作品的誕生。

是樂隊選擇了市場,還是市場選擇了樂隊?

在通過《樂夏》出圈之前,獨立音樂行業其實經歷了一個很漫長的發展期。

從屬於西方舶來品的搖滾樂文化在中國第一次被本土化,就是崔健、魔巖三傑這樣具備着批判性、反抗性,有“搖滾精神”的音樂人。而在九十年代之後出現的樂隊,大都也受嬉皮年代、朋克精神的影響,延續了這樣一個價值體系。

畢業於迷笛、從樹村走出來的痛仰樂隊主唱高虎在採訪中說,自己曾經特別迷戀“垮掉的一代”,這個風行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美國文學流派主張自由、反抗、蔑視秩序和個體歡樂,他那時候覺得,《麥田裏的守望者》寫的就是他自己。

搖滾樂文化在內容本身上反商業和流行的元素,失真、過載等“噪音”的不悅耳成分,都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搖滾這一音樂類型走向大衆的過程,讓大部分樂隊在音樂行業中都處於邊緣狀態。

而走穴、爲流行歌手伴奏的生存方式,也太不符合想成爲搖滾明星的年輕人們理想中的生活。在樂迷最小衆的時候,主辦方辦一場有趣的party,或者樂隊的新專輯多了一些柔和的成分,都會被罵作商業、迎合市場,直到2010年左右,許多樂隊的視線逐漸從追求搖滾精神中移開,音樂節興起,獨立音樂行業才逐漸有了生機。

一個被媒體反覆使用過的素材,是2006年“痛苦的信仰”更名“痛仰”,作品風格和表達開始轉向平和;四年後,痛仰同時收到了三個音樂節的邀請,在被新浪音樂問到類似“商業化”的問題時,高虎說:

“搖滾樂在中國就像是亞文化裏面的小三,你永遠不能在正式場合出現,即便出現也得遮遮掩掩。但這十年,搖滾樂從壓抑、對抗和自我表達正走向一個相對更輕鬆和開放的氛圍。”

有數據顯示,2007年,國內音樂節一共只有24場,2014年,全國共舉辦了148場音樂節,到2016年,音樂節再次迎來爆發式增長,全年一共舉辦了202場。

演出爆發,資本入場,獨立音樂不再是“小衆娛樂”,樂隊們也逐漸不再糾結於”搖滾精神”。

《樂夏》實際上收割的,是魔巖三傑之後,沉澱了近20年的樂隊和獨立音樂市場。在第一季中走紅的樂隊,大都已經成立多年,作品和業務能力不是問題,樂隊也“想開了”,在被稱爲“樂隊元年”的2019年,獨立音樂的商業化過程其實是非常順暢的。

或多或少也是大勢所趨,許多老樂隊宣佈重組,愛好音樂的年輕人們也拿起了琴、走進排練室,市場看到了獨立音樂可被挖掘的一面,廠牌和樂隊們也看到了上漲的出場費、相比從前更可觀的未來,即使其中不乏投機心理,“網紅樂隊”由此誕生。

甚至,在圈層內部出現了一個不成文的共識:趁疫情期間,國外樂隊無法在國內演出、競爭較小的演出回暖期,抓緊機會演出賺快錢,不要放過難得的風口和紅利期。

這是一個樂隊與市場互相選擇的過程,也導向了創作者們的終極問題:如何面對更廣闊的市場、更多樣複雜的受衆,以及更快速的行業變化?

網紅樂隊可以被複制嗎?

想要嘗試臺團風格的新樂隊都知道,這些聽起來沒有那麼複雜和高級,甚至被視爲“膚淺、娘炮”的歌,要翻唱起來非常難。

落日飛車的作品吸收了大量7、80年代爵士樂、靈魂樂的養分,Deca Joins的人聲和配器音色並不容易複製,像告五人、康姆士這樣的臺團,則是在文本內容上建立了自己的特質。

而這些作品誕生的背後,除了創作者本身大量吸收音樂養分、反覆打磨作品和演出質量,也有臺灣相對完整的唱片工業體系作爲前例可供借鑑。

即使千禧年左右,傳統唱片業在臺灣開始衰敗,創立獨立音樂平臺“街聲”、舉辦簡單生活音樂節的主理人張培仁,也是當年隻身前往北京將魔巖三傑帶上紅磡的滾石唱片高層;而五月天、蘇打綠、陳綺貞等帶有獨立標籤的成功案例,也離不開主流唱片公司從業者們“再就業”。

簡單生活節

臺灣政府從2007年開始的樂團補助政策,也爲工業力的下沉提供了一定的支撐。在“報道者”的描述中,臺團用申請到的補助紛紛開始創業:

“玩數學搖滾、器樂搖滾的大象體操,確實「玩」得很較真。大學畢業後,他們將外公的老房子改建爲工作室,除了練團、錄製專輯,他們也一手攬下唱片發行、版權、巡演、宣傳、財物等大大小小的工作。隨着業務增加,各項支出都得開發票,大象體操決定成立公司,目前他們三人都成爲領固定薪的「員工」”。

大象體操樂隊

因此,音樂先聲認爲,與其去批判樂隊“急功近利”,市場出現亂象,不如以此探求更深層的產業邏輯。

畢竟,要複製一個“網紅樂隊”,風格和人設不難模仿,音樂的傳播路徑也可以被挑選,但匹配更高專業度的從業者、更完整的工業體系,也許才能擺脫追逐所謂音樂紅利期的魔咒。

而對於創作者本身而言,樂迷們的吐槽與不滿,最終都落回了作品和演出的質量上。在自媒體“音樂關懷”發表的文章中,有一段內容是這麼寫的:換個角度說,這些“財富密碼”樂隊也不是真的有多糟糕,而是音樂從音樂性和社會性上略有缺乏,辨識度上也偏低,但卻獲得了更多大衆樂迷更高的關注度,就像“傳統的”流行音樂那樣”。

但“網紅”並不是壞事,推廣和營銷也是必要的環節。在對搖滾樂的定義更開放與包容的今天,我們可以不再執着於文以載道,期盼音樂能夠批判現實、改變世界,“小情小愛”的個體情感也同樣值得被書寫。但同樣,如果樂隊們的創作內容一直停滯於語焉不詳、空洞無味的表達和千篇一律的旋律和編曲,那麼“財富密碼”可能終有一天也會成爲被淘汰的原因。

真正的“財富密碼”,其根本仍然是成爲真正優質的創作者,能夠用作品關懷自我和他人,而沉澱的過程也許就像那句被調侃了無數次的話,需要創作者自己,“關注音樂本身”。

先聲話題

話題內容:你怎麼看待網紅樂隊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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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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