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窗下繡球最終沒有開成預期裏的花團錦簇，好在疏朗綽約紅紫相間，也另有一番美滿。我喜歡繡球，喜歡她在熱烈的夏天裏頭自顧安靜地盛開於一隅，不以顏色吸人眼球，也沒有花香使人暈眩，只在不動聲色間讓你過目不忘。我一天天看着蝴蝶形花瓣舒展開來，花蕊從米粒長成珍珠，有一天突然綻放，成爲小巧的煙花，珍重地把心事交付出去，這時候一個月的花期就接近尾聲了，花瓣染上一層鏽色，並不脫落。我尤愛她的美人遲暮，卻風骨依舊。
其實，五月並不美好，在一開始就面露猙獰。五一假期沒有休息過一天，而在這之前已經連續兩個週末沒有休息過了。假期結束前一天，我早上醒來伸個懶腰，居然華麗麗地扭到脖子，聽到骨頭咔地一聲，脖子就只能往前探着，像個猿人。實在疼得忍不住，上班上到一半跑去中醫診所看醫生。年輕卻久負盛名的醫生告訴我針炙就能好。於是我趴在牀上，把頭伸進洞裏，像塊砧板上的生豬肉，任憑醫生把幾根細長的銀針扎進右肩，醫生調整針眼位置的時候，奄奄一息的我突然殺豬一般叫聲嘹亮，醫生都嚇得手抖了。這是我第一次做鍼灸，做完繼續像個猿人回去值一級勤務，晚上辦公室空無一人，眼淚啪啪直掉，這是五月給我的第一個下馬威。
針炙完第三天，我果然又活蹦亂跳了。預感到未來會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我擅自以轉運的名義添了好些行頭，戴上了銀鐲子，痛下決心以毒攻毒，把臉上那顆被多少老人誇過有福氣的痣給點了。家裏外牆搭了木架，蒙上黑色的防塵布，等幾個月後拆開，我就擁有獨立書房、茶室和玻璃房，可以自由自在地虛度時光了。
五月還在艱難地推進，家裏因加建灰塵噪音不斷，工作忙上添亂，心情如過山車一樣直起直落。我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和自己相處，在單位周邊暴走，感受腳下的土地，丈量世界的位置。十來公里的路途，從黃昏到黑夜，我暴走了三個小時，街邊的流浪狗打翻了垃圾桶，一隻電飯煲熱氣騰騰地端上店門口剛支起的小方桌，手機店和水果店比賽着誰的音樂嗓門大，路燈下無人光顧的滷食攤販左顧右盼地揮趕着蚊子，不知名的樹上飄飄蕩蕩地掉下一團棉絮，狗尾草在晚風裏搖擺。世界就在我身邊，用心感受吧。
某天外出會議，會議結束時天色還早，開車經過一片稻田，發現稻穀已經抽穗了，在藍天白雲下顯得格外喜人。馬上趕回家換了便服，帶上無人機又跑回來拍攝。不料短短的一個來回，天上慵懶的白雲換成巨大的烏雲，像即將墜落的天體懸在稻田之上，猶如世界末日。我懵懵懂懂地想，這莫非是有什麼神諭？
去探望生病的同事，幾個月不見，同事躺在牀上瘦得像個臘人，肚子和腳卻腫得圓圓的。不敢想象生命如此脆弱，命運之手太過於強大，我能做什麼呢，說幾句寬慰的話，遞上一個薄薄的紅包，來這裏發表幾句蒼白無力的感喟，虛僞地祝福，我不知道，也許我們應該得到更深刻的教訓，生命只有一次機會，不要浪費，請好好掌握並享受，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愛你想愛的人。
我終於鼓起勇氣在暴曬的中午12點出門徒步。那條路線幾年前就想走了，由於是受保護的水源，入口封了一個又一個，加上本性懶惰，於是計劃一年又一年擱置了下來。如果沒有例外，我還需要以一場不大不小的手術來和這個多事的五月說再見，shake it off，那些不能完成的遺憾，未竟的心事，到這裏就通通告一段落吧。路途艱難，終會抵達。
就這樣一直一直往前走吧，不回頭~